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暗香 ...

  •   他大约也是没有想到我会作出这样的举动,眼里有些错愕,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我。
      四目相对,夜色如水。此时此刻,他的那双眼如星河皓月,没有半分晦暗,好像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让人沦陷在那场被他精心编制的梦里。
      自认为一向铁石心肠的我也不例外。
      良久,我才错开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撩了撩耳鬓前的碎发,低下了头,不再看他。
      他淡笑,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明日我们便入宫。”
      我猛然一抬头,有点猝不及防。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可又回头想想,必是他早有准备,倒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只是,宫门森严,我倒要问问他是如何未雨绸缪的。
      正当我要问出口时,便见他从袖间拿出一个奇怪的黑色小瓶子,递在我眼前,这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只听他缓缓道:“这是我们西凉的秘药,服下它。” 像是在命令,又好像是在请求。
      我一哂,本姑娘我也不是吃素的,你叫我服下我就服下,笑话!倘若这要是毒药我岂不是一命呜呼,大仇未报,岂能死在你手里。我没有接过,只是端详着他手中那个黑不溜秋的瓶子,忽而又戒备地看着他。
      他眼里漾着笑:“你不必对我如此小心,这不是什么穿肠毒药,只是,它会改变你的声音,不会危及性命,你大可放心。”
      我心一凛,没有问为什么,而是直接问他:“可有解药?”。我早已猜出了他的此番用意,不经佩服他考虑周全,鱼龙混杂之地最容易引人注意的人往往是女子,原以为心思细腻,便可得到一切,但他的此举告诉我,我所想的,一切都是错的,我心里暗骂自己愚笨,这不仅不是我最有力的武器,反而还会成为致命的弱点。是他让我彻底明白,有时候,做个糊涂人也不算是什么坏事,而且会更安全。
      比如,男人。
      但很久之后,他才告诉我,原来他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因为如此,更重要的是,他怕今日的我会动情,有朝一日坏了大事。可到头来,我们都在作茧自缚。
      他似乎早已预料到我会问出此话,点点头,道:“解药我已经备好,只是在我给你解药之前,要看你有没有勇气将这瓶药服下。”他看着手中的瓶子,若有所思,我却看出了他眼中的迟疑,这是我第一次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带有情感的东西。
      我一把抓过他手中的瓶子,毫不犹豫地将里头的药丸悉数倒入口中,一粒未剩。我能感觉到一粒粒细小的药丸顺着我的喉道缓慢地蠕进腹中,带着微苦,像一点星火,我预感它会燃烧着我的整个身子。只不过一瞬间,便发觉喉间似有点点火苗在跳动,过了不久,那些火苗好像正逐渐蔓延至全身,虽隐隐作痛,但我脸上却面无表情。
      见我一声不吭,十分镇定,他也不惊讶,只淡淡说:“午夜十分,药效就会发作。”说完,便转身离开。
      虽然他说药效午夜才会发作,可我此时已然能明显感受到喉间传来可有可无的烧灼感,可见这药性之猛烈,但我一点儿也不害怕。
      痛虽痛,可它也还能使我清醒。
      我与独穆阳处在郊外的一间茅草屋内,我睡在里屋,他睡在外头。
      万籁俱寂,午夜到来,果然如他所说,药效已发作,此刻的我蜷缩在榻上,喉咙里的那团火烧得越来越旺,为了不发出一丁点儿的动静,我想尽一切法子强压住因颤抖而哆嗦的呼吸,可就在那火焰终烧至我体内的每寸骨髓的刹那,我变得溃不成军。全身痛到了乏力,可整个身子好像不受控制地还在抖动着,嘴里时不时发出一阵痛苦的□□,因为这痛楚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痛上一百倍,我再也无法承受。额头的虚汗湿透了整个被褥,紧抓着被角的手也开始泛白。
      不能哭,不能哭。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可眼里的泪水还是那么轻易而放肆地滴落于枕上,惊醒了整个夜。
      透过纱窗,我迷糊地看到外头突然亮起了一支烛光,就在我踌躇间,那抹淡黄伴随着一声‘吱呀’的开门声而消失。
      夜又陷入了一片死寂,我身上的疼痛并未减少,反而变得愈来愈严重,喉间的那团火现在已经成了一把刀子,仿佛在雕刻着世间最美的物体,一笔一划,无不恰到好处,准确无误。
      我想起了九岁那年的暮春,母亲坐在花丛中,抚爱一般地替我梳着那头快要及腰的长发,眼角眉梢皆是喜悦,“我的长宁,此生定会与相爱之人白发齐眉。”
      我不解地转过头,任凭头上的发散落下来,不管不顾地扬起稚嫩的脸,看着母亲,问:“是不是长宁长发及腰之时,便要离开母亲?”
      她的笑如牡丹映入眼帘,富贵多娇。 “一个女子若是长发及腰,她就会与此生所爱之人青丝暮雪,白头到老。”
      我眼里有些悲伤,撅着小嘴,对母亲说:“什么如意郎君,白头偕老,长宁统统不要,长宁不要与母亲分开,长宁要与母亲在一起。”那时的自己傻傻的不懂爱,单纯地以为爱是随心所欲,可以掌控自己的一生。
      母亲抚摸着我的脸颊,笑如春阳,“傻孩子,你终会有长大的那天,会有自己心爱之人,母亲不能陪你白头到老。”
      我倔强地看着母亲,眼中的泪稀里哗啦地流个不停,长宁不要如意郎君,长宁此生除了母亲不爱任何人。母亲边笑
      着边替我拭泪,忽然语气变得有些颤抖,轻声地问:“那,长宁爱父亲么?”
      父亲,感觉好陌生的存在啊,好像已经有一年半载没有见到他了,都不知道他如今长什么样子。于是我下意识地摇着,只有对于母亲,我才能找到亲切感。
      我不记得那是哪一日,只清楚那日的日头十分毒辣,气候暑热难耐,父亲曾为我种植的一盆飞燕草毫无任何征兆地枯萎了,得知此事后我还心疼地抱着那盆枯萎的飞燕草坐在门槛上陪它说了一夜的话,“小草啊,连寒冷的冬日你都熬过来了,为什么熬不过夏日呢?”
      “子衡,她如今已是皇上的妃子,你为何还要对她念念不忘,你难道就真的忍心抛下我们母女二人带她远走高飞?”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践踏,那日酒宴过后,她曾亲口告诉我要我带她回家,我不能再让她遭受痛苦,我要带她走。”
      “她的命生来就该归属皇家,死了也是皇家的鬼,她的一生都是皇上的,她根本就没有爱过你,你为何到如今还执迷不悟!”
      “……”
      “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结发妻子,你就留下,不要再与皇上争了,你这一生都是争不过他的。”
      “我的一生,都是为慕儿,为了她,我宁愿不顾一切。”
      一声脆响,猝不及防。站在门外的我亲眼看着母亲一记巴掌狠狠地打在了父亲的脸上。
      “孟子衡,你看清楚!我才是你的结发妻子!”母亲狰狞着脸,痛彻心扉地拉扯着父亲的身子。
      父亲冷笑。那是带着歉意地冷笑。这笑,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漠,那样的没有温度,直叫人心寒。
      “我爱她,文茵,我爱她!”父亲嘶吼地看着母亲,我爱她,哪怕是要了我的命。
      母亲紧抓着的手仿佛被抽去了力气一般,父亲离去,她的手就呆滞在半空中,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文茵,我们此生怕是做不成夫妻了,如果有来世,我愿我们都不要相遇彼此。”
      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受了惊的我抱着手中枯死的飞燕草,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无可奈何,“长宁,父亲对不住你。”
      我大大的眼睛睁得不能再大,看着父亲的面容,确定他是那个从小就教我读兵书的父亲。我的心里在说,父亲,飞燕草死了,不要走。可嘴好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终是抛下了我和母亲。
      那夜,我抱着飞燕草蹲坐在门槛,听了一夜的雨声,说了一夜的梦话。
      再后来,父亲回来了,母亲再没同父亲说过一句话。就连父亲发动政变那日,母亲也只是呆呆地停在原地,默默哭泣。
      心死之人,还有何可言?
      她笑凝在脸上,叹了口气,把我抱起,将我的头发用发簪盘起,摘下一朵牡丹,插在我的发间,道:“长宁的一生不应该如同母亲一般。只有爱对了人,你的一生才会长久。”
      爱对了人,一生才会长久,如果爱错了,是不是一生都会悲凉。
      可,母亲,长宁一生都不会爱了。
      疼痛感在突如其来的萧声中得到缓解,是独穆阳站在茅屋之外,皓月当空,一人,一萧,我听得格外寂寞。

  •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礼物
    ——致我亲爱的小天使们。
    平安夜快乐。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