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尽·夜未央》北有孤酒

21、公孙计（一）

　　我以为太子这几日的脾气古怪是由于上次我对他不冷不热所致，可魏初却告诉我太子自从上朝回来后便大发雷霆，一直闷闷不乐，太子与他也好几天没有说过话了。一听与我没有关系，对此我感到有点庆幸。
　　功课照旧进行，太子却心不在焉。
　　我看得出太子心事重重，这副兴趣索然的样子再听我讲下去的话我相信整个亭子都会被他掀了，所以今日识趣地只给他辅佐了一个时辰。
　　太子将书丢在一旁，皱眉看我，被他看得实在不自在，便禁不住好奇问，“太子今日是怎么了？”
　　他沉默了会儿，忽又说道，“这几日本太子身子不舒服，这功课还是免了吧。”
　　我知他在搪塞，便摇了摇头，义正言辞说道：“治国之道是储君在继任前必学的，虽说我才疏学浅，但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太傅辅佐你，我就不能言而无信，你这随随便便就弃了不想学，岂不白白浪费了心血。”
　　以后的日子可长着，就算你不想学，我也得为自己考虑，细水长流的日子对我来说更值得等待。
　　他听了我的话后，明显变得不耐烦起来，企图用自己的身份吓唬我，“本太子是堂堂储君，那欧阳老头以为仗着自己是三朝元老就敢来压制本太子么，告诉你，若是惹恼了我，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太子这臭脾气也该改改，动不动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日后可不得了。于是我不紧不慢道：“《大学》中曰：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太子作为大梁的储君，终日不学无术，与那些厮混乡野的混混有何区别？身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堂堂储君更应该以身作则，为天下百姓树立典范，这才是一个储君该做的事。别忘了，你那日答应我的，要做大梁的好皇帝。”
　　他突然沉默，或许是我的话激起了他的愧疚之心，没再与我争执，起身径直走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真希望他能将我的话听往心里去。
　　秋风四起，遍地都是一派萧瑟的景象。一日在路上闲走，不知怎的就逛到了奉天殿周围去了。那时已经是辰时，早朝这会儿也已经下了，不过多时，便见远处的奉天殿内陆陆续续地有大臣出来。为了避嫌，我躲在一旁的拐角处。走到这奉天殿周围来本是无心之失，不过碰巧而已，却不想有些事还是被我无意听了去。
　　走在前头的几个大臣在痛心疾首地议论。我虽对朝堂只是不甚了解，但我自小便在父亲的影响下对兵事也是耳濡目染，所以我还是能够明白他们说的大意。
　　公孙一族是这些年在朝廷逐渐崛起的落寞氏族，要说落寞，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我听父亲说过，二十年前的公孙一族势单力薄，在朝廷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话语权，但人人以为不成气候的公孙族却以公孙聂为首在朝廷上逐渐崛起，没过几年光景便在朝廷扎稳了根，自此公孙一族在朝堂呼风唤雨了十余载，风头延续至今，就连皇帝也不得不忌惮三分。
　　父亲与公孙一族在朝堂曾有过交锋，那时我常常见父亲下朝回府后神色凝重，很是忧愁。作为护国大将军的父亲也无动当朝国丈分毫，公孙一党的势力已遍布朝野，实在无法撼动。
　　从他们口中可知，朝廷上如今已是风雨飘摇，发生动荡是迟早的事。
　　我细细想了想，还是回去吃糕点比较好。听那些大臣议论时，我一听西凉便想起前些日子独穆阳给我捎了些糕点，如今还剩了些。他开始给我时，我只挑了个尝了尝，发现其味道与我以前吃过的很是不同，便问他那些糕点来自何处，他冷着脸道是西凉来的，我立马想到是静妃。
　　“你不会是不敢吃才将这些糕点假装好意送给我吧？”我一脸嫌弃地看着停在半空的手。
　　他面无表情道：“我想让你试毒，倘若里头下了毒，我也能躲过一劫。”
　　听他这么一说，我还飞快接过，二话不说，眼疾手快地拿了一个塞进他嘴里，只见他黑着脸看我，整个嘴被糕点塞住，满嘴的糕点渣子，吞也不是吐也是的不样子好生滑稽。
　　“看你这样子，也不像中毒，这糕点我就好心收下了。”我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
　　他没说话，背过身，我想他是吞糕点怕被我瞧见笑话他。果然，待他转过身来，嘴已经被擦得干净。“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我好心将吃食送你，你却摆出这副挑三拣四的样子，到头来还要整蛊我一回才甘心，你这样做真的好么？”
　　他鼻尖炙热的呼吸与我近在咫尺，若不是我及时躲开，恐怕是又要被他占了便宜去。
　　此时此刻，近看着他嘴角邪魅的笑，心里很不安分。
　　“倘若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太子见我还不回去又该责怪我。”避开他眼神，心虚道。
　　他凝视了我会，神色复杂问道：“你就这么在乎他怎么看你？”
　　话里有话，我还是做个糊涂人好了，“我作为少师，理应就该服从太子，再说，出来这么久，太子该着急了。”
　　他似乎没有半点让我走的意思，用自己宽厚的臂膀挡了前方的路，微微低下头，看着我，露出了笑容，我十分局促，因为这笑不同以往，像融不化的万年冰山，看得出是心寒，“如果太子知道你的真实来意，他可还会放过你？！”
　　我的心有那么一丝抽搐，顿时握紧了手中的糕点，挤出笑道，“我从来就不奢望什么，你如今的这话倘若是想让我迷途知返，那实在是抱歉。我心里很清楚自己到底该干什么，不需要你来提醒我。”
　　我见他话到了嘴边又忍心咽了下去后稍稍松了口气，因为他下面的话不知自己到底还能不能承受。
　　如果这就是自欺欺人的话，当初我便不会毅然决然地选这条路。
　　“我当初说过，我与你志相同道不合，果真你不是我想要的人。”不顾他此时此刻的神色，我匆匆抛下这句话便离开。
　　身后的他怔愣在原地，长久的沉默。
　　太子悠悠地站在我前方，刚才陷入沉思没有注意到他。直到他开口说话，“你怎么会在这儿？”显然，他对我走到奉天殿周围感到十分意外。
　　我回过神，整理了思绪才道：“整日待在东宫闷得慌，今日得空就随处逛逛。”
　　太子一大早便忙着上朝，这会儿早朝刚下，估计他也还未用膳，没走多远，便叫嚷着肚子饿了。这儿离御膳房也不远，本打算去御膳房传膳，可太子却连声回绝，转而故作神秘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疑惑，其实我也有些饿了，实在没力气再跟他折腾，便小心问他：“要不我们先去用膳，等用完膳后下官再陪你去吧？”
　　见此，他十分不悦，皱着眉不由分说地拉着我朝东宫走去，回东宫换下朝服后又强迫我一同与他出宫。
　　由于是太子，宫门口的侍卫不敢阻拦，也并非是出于害怕，而是在太子的权威之下，毫无任何辩解的余地，所以我们俩才大摇大摆地出了宫。
　　集市上人来人往，看得我眼花缭乱。已经有许久没有看过京城街市的繁华了，以前终日活得毫无滋味，眼中所见的任何繁华自然也就失了色。曾经熟悉的每一幕都在脑海中悉数闪过，如今回味已是别样的心境。看见远处的戏台，不经让我想起了李阿婆和宝儿。曾经我与李阿婆去那看过几场戏，那里，也是我与独穆阳初次见面的地方。想想自我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去见那祖孙二人，这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至少在今后不会连累他们。
　　街头小贩的叫卖引起了太子的极大兴趣，这瞅瞅那瞧瞧，着实一副三岁小孩的模样。我与他并肩而行，见此忍俊不禁，他见我忍着笑，有些恼了，眉头紧锁问：“你笑什么，今日本太子允许你出来是陪本太子散散心的，你可别太得寸进尺！”
　　看他不苟言笑的样子，不仅没有被他的话震慑反倒心里越发觉得可笑，但还是强忍脸上快要露出的笑意，道：“我还从未见你这样开怀的样子，平日里你都是装作十分严肃，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架子，今日见你这样笑，反倒觉得十分有趣。”
　　“本太子只是觉得这些东西有趣而已，虽说在宫里所见稀奇之物数不胜数，但每一件都冷我觉得冰冷，只有被有感情的人所触摸过的器物才会具有温情，才会得到他人的钟爱于流转。”顿了顿，“人也一样。”
　　一时之间我不知如何回答，刹那的尴尬在嘈杂的人声中转瞬即逝，半晌我才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不食人间烟火的太子终于肯食一回人间烟火，实属咱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大幸。”
　　他的眉眼平和，露出久违的笑。
　　眼波流转，不经意间又窥探了谁的心房。懵懂无知的少年将来也会成为绝世的好儿郎。
　　梦中繁华如同悠长岁月，一人独守又成了谁的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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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新换的封面。。。。。。
ps:刚贴了一章现言，注意它是长篇，是长篇，是长篇【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