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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长宁 ...

  •   初春的余寒对于我这个柔弱女子来说着实有些受不住,寒冷的冬日我之所以能够熬过来,是因为我知道那是冬日,虽寒透骨髓,怎么也得咬着牙过去。而初春截然不同,那是暖中带寒,会让我油然而生出一种错觉,所以,我不得不畏惧它。
      这倒不是因为本姑娘的身子底差,而是因为身上的衣裳就从未厚过,连过冬也没有一件像样的棉袄。
      日子过得确实有些清苦,不过,这些年也都习惯了。
      每次都嚷嚷着让李阿婆给我做一套暖和点的衣裳穿时,她老是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我看着她满唾沫子朝我飞时,我撇了撇嘴,转过脸去,不再自讨没趣。
      想想自那次生离死别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对外人提起过我的名字,孟长宁。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是为了讨个清净。毕竟这名字就像是一个烙印,它代表了我的过去,是一个充满罪恶的梦魇,但,梦魇终归是梦魇,有时还是会出现在人们的梦里,缠绕着那些心有执念的人,直到他们无法喘息,方才作罢。
      听说最近京城里来了一个的戏班子,要演一出关于“太子丹质于秦”的戏码。有关这方面的史书典籍我幼时曾阅览过‘燕太子丹者,故尝质于赵,而秦王政生于赵。其少时与丹欢。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
      太子丹的一生便好像一枚棋子,作为一国的太子,不仅得不到自己父亲的疼爱,反而年幼之时就被送到赵国作质子,年长之后,自己父亲为委曲求全,又将自己的儿子送往秦国为质,最终因刺杀秦王的计谋失败而丧失了自己的性命。这样一个可怜又可悲的人物怎能不让人可惜。
      我心想,这戏班子里的人好生有趣,天子脚下,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演这出戏,这明摆着是在公然忤逆天子权威。
      当今政治较为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能演这出戏的人定然是别有用心,这热闹,我得去凑凑。
      戏开场在日暮十分,我早早地就赶到了戏台前,找了一个妥当的位置坐下,为的是能更清楚地看看那些妆容之下的真正面孔,或许还能交个志同道合的好友,我心里盘算着。
      来观戏的人并不多,这年头,敢以下犯上的恐怕是屈指可数。
      日暮已到,原本静悄悄的戏台上忽然响起锣鼓之声,我身子一震,只见一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提步上前,目光颓然,倒真与那书中所描绘的太子丹有些相像,台上的太子丹幼时被父亲送至赵国,在赵国他受尽凌辱,期满之后,原本以为自己的坎坷道路就此结束,可造化弄人,为了保全燕国,被自己的父亲再次送入秦国为质,自此走上了他的不归路。
      戏的终幕,太子丹为报大仇,不惜陪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我感叹,这着实是一出好戏。因为它把我心里多年存在的悸动带了出来,我定了定心神,立马将那种情绪于心底拂去,装出一副淡然无事的模样,接着,拍手叫好。
      我未曾察觉,从我踏入这出戏里,周围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我。
      这戏子倒是将这太子丹饰演得淋漓尽致,可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听他唱台本的口音,不大像是中原人。
      我当年曾听父亲说过,西凉人与中原人口音上的差别之处,通过我细致的观察,十分笃定,那白衣公子,来自西凉。
      戏演完了,也该散场了。
      于是,我起身,拂袖,正打算离去,谁曾想我刚转身,发觉身后已是一堵人墙,我一怒之下想要破口大骂,清脆的声音自戏台传来,“姑娘请留步!”
      是‘太子丹’。我转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问:“怎么,难道看完戏还不许人离开不成?”
      这场戏没我原想的那么简单。
      他朝我微微一笑,此时的他傲然挺立,与方才戏里的太子丹截然相反。
      我哂笑地看着他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我透过近在咫尺的距离直视着他的眼睛,想透过他的眼睛看透他的心思,可,他眼里没有任何起伏,有的,只是柔光似水,风平浪静。很显然,这是他的伪装,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看不透的人。
      “方才我见姑娘看得入迷,不知姑娘是否有段不可告人的心酸往事,才会有着同病相怜的怜悯之情。”他笑看着我,眼里淡淡柔光,心思却深不可测。
      我莞尔一笑,内心却混乱如麻,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着:“是公子的演技引人入胜,才会让我们这些看的人身临其境。”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像是在否定我的回答。
      我心骤然一紧,他似乎知道得太多。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淡淡笑道:“姑娘不必如此慌张,伯牙子期当年以一曲高山流水遇知音,或许我们能因一出太子丹质于秦的折子戏而达成共识。”
      袖间的指头深深地掐进手心里,我必须时刻保持着清醒,眼前的人,不简单。“公子这话我便不懂了,你我只不过萍水相逢而已,何来达成共识一说?”我还是以一副平白无故的模样望着他。
      他笑,不知为何,他的笑让人无法正视。我撇过头,显然,我心里的慌毫无保留地写在了脸上。
      “这些年,难道孟姑娘过得心安理得?”他的话犹如一把利剑,狠狠的戳着心里从未愈合的伤口。
      我深吸了口气,强压住心底的恐惧,转头,直视着他的眸子,颤声说:“我姓江,名城,想必是公子认错人了,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孟姑娘!”
      他的目的达到了。刺激我内心的情绪,再击退我心底的防线。
      “孟姑娘,名唤长宁,是当今,不,是已故护国大将军孟子衡的女儿,三年前,孟大将军因发兵谋反,结果东窗事发,被乱箭射死于金銮殿中,皇帝龙颜大怒,下旨将孟府满门抄斩。”他平淡述来,我的身子却不断哆嗦着,他说所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刀重重地刻在我身上,最后,遍体鳞伤。
      “你到底是谁?!”他的话字字入耳,我眼里的恐惧与愤怒也赫然可见。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坦白:“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
      “所以,你千方百计地设下这出戏是为了引我出来?”我反问。
      他不置可否,我心已了然。
      “只可惜你这步棋下得再好,于我,别无用处啊。”我脸色稍微恢复了些许,淡淡说道:“我与公子虽志同,但道路不和,公子还是另寻他人吧!”说罢,我快速离去。
      “孟姑娘,有朝一日你会答应我的!”远处他负手而立,不追不赶,停在原地,他的话我透过寒冷的空气听得分明。
      我深吸了口气,加快了步子。
      仿佛是一场梦。
      梦里,十五岁,那是她的及笄之日,本应该有最好的祝福,和一场高贵的仪式。可,所有的一切都终止于那一日。剩下的是无尽的灭亡与悲惨的呐喊。
      在她及笄之日的前夕,父亲带兵发动政变,所有人都认为他的父亲是朝着皇位而去,可只有她与母亲知道,父亲为的不是皇位,而是,一个女人。一个让父亲甘愿舍弃生命的女人,一个可以让男人抛妻弃子的女人。
      她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是那样的决绝,从父亲踏出家门的那一刻,母亲变得泣不成声,却没有挽留。
      那晚的夜在她的眼里是那样的无尽漫长而黑暗,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掉进了深渊。
      夜深人静之时,母亲抱着她,在她耳边轻柔地唱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是她明日行及笄之礼要唱的颂词。
      母亲在她耳边一边又一边的轻唱,她感受到了母亲滚烫的泪滴打在她细嫩的小手上。
      泪是滚烫的,心却是冰凉的。
      她永远也忘不了母亲肝肠寸断地看着她,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有些骇人。
      “长宁,你要记住,有朝一日要为你母亲报仇,为你父亲雪耻!”她不明白为何要为那个不要她的父亲雪耻,刚想问出口,一阵眩晕从头顶袭来,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毫无意识。
      待她醒来后,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没有母亲的地方。
      今日,是她的及笄之日。她没有等到母亲的祝福,等来的是孟府惨遭灭门的噩耗。
      无人幸免,可她为何还苟活于世?
      她失去了母亲,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她曾想过,不如一死了之,省得再遭受失去至亲之痛,可母亲当日对她所说的那番话让她放下自裁的刀柄,留下绝望的哭泣。
      她的一世长宁,自此破灭。十六岁那年,她将孟长宁这个名字伴随着母亲的离去埋藏在了黄土之下。
      之后,她,改名为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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