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城雪》宠溺一笑

306、迷谷止，血祭未知

　　那天的雪早就停了。

　　但多年未见的眼泪飘到了心里，让人铭记那时震颤的马蹄与嚎叫的□□，走在街上，便时刻觉得淅淅沥沥。

　　来人撑着油纸伞。

　　这是一把发黄了甚至还有一些水滴石穿痕迹的有着悠久历史的伞，大抵来人并不属于寒霜城，这一顶伞也对这凛冽的风尤为陌生，所以当他站定，即便这一把伞足以将他整个笼罩，却还是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一抹亮银色的光彩。

　　他抬头看了一眼摇晃的油纸伞，仿佛能够看到风吹过的痕迹，他并非无奈地任风摇摆，而是将风的规律掌握在了手里，融化在了风中，再也没有了声息。

　　沈凄秋的目光凝重了起来，他已经听不见任何的脚步声了，也听不到风吹动纸伞和斗篷的声音，但是那一股如同浪潮一般席卷而来的气势，却让他喘不过气来，或许没有气定神闲的老太爷坐镇，仅仅是来人的气势，便足矣让他难堪！

　　然后便想起了老太爷之前的话，沈凄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仿佛这人的出现，并未出乎老太爷的意料，他面无表情地喝着茶，静静地等候着结果。

　　或许是在等待出人意料的反转。

　　小院的门悄无声息地碎成了齑粉，像是有一只手将粉末攥住，用力地按在地上，瞳孔收缩的花漾觉得自己见到了异常诡异的一幕，然后才听到若有若无的敲门声。

　　对方当然是来者不善，花漾的弯刀早已出窍，然而迎上那一把旋转的油纸伞，能够开山裂石的弯刀似乎碰上了万顷碧波，每当她觉得能够斩碎伞面伞骨，便有着一股无可抵挡的柔和巨力承载住她的攻击。

　　直到对方大约试探出了花漾的本领，才缓缓上前，握住了油纸伞，将伞收起，化作了一杆破浪而出的枪，直指花漾的心脏。

　　花漾心中震撼，唯有收刀抵挡，才堪堪挡住这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含有必杀之意的一枪。

　　只出了一击，来人便收手，看着手中的油纸伞怔怔出神。

　　花漾细眉微皱，低头看了一眼有着一道粗糙断痕的弯刀，嘴角淌出一缕殷红的血迹，虽然眼中含着倔强骄傲之意，但随着吐出一口鲜血，随着她的弯刀碎成几截，她还是重步后退，碾碎数块地砖。

　　花漾避开了想要搀扶她的周轻轻，周轻轻的眼中露出担忧的神色，她看了一眼花漾踩碎的地砖，又看了一眼花漾停下脚步时震碎的台阶，最后盯着花漾苍白的小脸，颓然道：“你没事吧？”

　　露出了一个哀怨的眼神，花漾目光复杂地看着周轻轻，然后与知晓了答案，显得有些沮丧的周轻轻一同看向这一位不请自来的银袍怪人。

　　大概是花漾比对方想象之中强出一丝，而且这人自视太高，根本未尽全力，所以胡乱擦了擦血迹的花漾还能傲慢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民宅？”

　　“若是公主殿下觉得在下擅闯太过失礼，我便将这座小院拆了罢！”银袍人的嗓音有着一种异常饱满的苍老感，花漾听不出他的年纪，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年轻人，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为的是给人老迈的感觉，以加重这一份强者之感。

　　也可能是保持这种力量太久，以至于声音都得到了滋润，哪怕是一句话就给人无限的压迫感。

　　花漾知道，这样的人能够出现在这里，必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而这个代价若是只是为了杀死她或者周轻轻，用以针对周清涟，大概还是一笔亏本买卖，所以她看了周轻轻一眼。

　　周轻轻低着头，面露犹豫之色，她从花漾的眼中看到了怀疑的光彩，按理说，她不应该露出这样的神情来应证花漾的猜测，但那一个银袍人负手而立，显得很有耐心，而且花漾一招便已落败，似乎对方的针对已经超出了周清涟的防范，但周清涟的防范，真的只是花漾，还有那一位消失不见了的武佑大人吗？

　　花漾有必要相信三位守候在此的图腾武士已经被发现，并且遇到了麻烦，她更相信周清涟的后手远不止于此。

　　或许这一位气定神闲的银袍人之所以能够用帽檐之下冷静的目光审视着她们，便是在等待周轻轻做出很多人都想要看到的回答。

　　包括周清涟......

　　花漾开始用最不合常理的猜想去猜想周清涟，也许看似被调虎离山，本就是他寻求答案的一种方法呢？

　　周轻轻究竟隐藏着什么......

　　花漾微微失神，她想到了一个身披黑甲的身影，似乎那一个人与她所见的赵演义不分伯仲，那么他能否将手伸向寒霜城，抵挡住着万众期待的一击呢？

　　周轻轻的心里开始发冷，她自然也想到了花漾所想到的问题，她从未有过这种手脚冰凉的感觉，哪怕当初与周清涟一同浸入寒潭，哪怕周清涟有时因为她的过失冷脸呵斥，可这是用生命为代价的无情试探呀......

　　重点并非在于试探，而是强调了无情。

　　周轻轻闭上了眼睛，露出了一抹苦笑，银袍人撑起了油纸伞，雪轻柔地飘洒，令周轻轻的笑容尤为凄美，银袍人想要上前，想要用他成爪的手撕裂周轻轻的脸颊，但是笼罩了小院的雪让他嗅到了一缕熟悉的可怕气息，他不得不一脸凝重地后退，却又露出血液沸腾的笑容。

　　雪里融着一声早已洞悉一切的冷漠哼声，仿佛他早已说出了无人相信的答案，当答案揭晓的这一刻再出现，白雪之中突兀的黑影显得格外的高傲，以至于雪被染成了黑色，令油纸伞都发出“嗤嗤”的声响。

　　银袍人从容地弃伞，站在屋檐之下对黑袍人抱拳一拜，认真道：“当初途经雾障山，便嗅得阁下的味道，今日能够得见，实在三生有幸！”

　　“你们这些畏畏缩缩的老鼠，总是阴魂不散，原来是嗅着味道跟来的！”黑袍人发出一声嗤笑，随即招了招手，漫天的黑雪尽皆收于掌心，银袍人望了一眼弃伞的位置，哪里还有他的油纸伞，又见黑袍人轻喝一声，便是冷酷的一掌，直面心头。

　　哪怕只是看了一眼黑袍人的手，周轻轻和花漾便心中不适，更何况银袍人。

　　所以银袍人不愿意面对这一掌，他选择躲闪，再伺机反攻。

　　但当他离开了屋檐，便听得树叶沙沙作响，他的眼中闪过凝重之意，想要伸手捉住那一条同样伺机待发的小蛇，天又下起了雪。

　　银袍人能够感受到那一条小蛇对于鲜血，对于生命的渴望，他同样可以感受到它拥有怎样可怕的杀伤力，但它毕竟还未成长，而且这种毒物有伤天和，能否成长还是一个未知之数，即便是偷袭，都无法伤他分毫。

　　他担心的是这一场莫名其妙的雪，这一场意料之中的雪消散之后本不应出现的雪。

　　便是这一刻的犹豫，银袍人眼中的黑袍人立即消失不见，周轻轻以及花漾同样难觅影踪，他只见漫天苍白的雪，无声无息地坠落深渊，他在飘荡，飘荡在沙沙作响的树叶旁，而缠绕在这一棵他需要仰望的树上的，不再是一条能够随手掐死的小蛇，那是一条张开血盆大口，便可遮天蔽日的腥红巨蟒！

　　银袍人已经有所察觉，这太过匪夷所思，但是他难以在寻找何时中了幻术和抵挡巨蟒的吞噬之间分配有限的精力，他唯有后退，只有后退，才能够在令人刺痛的雪中，抵挡巨蟒的攻击。

　　但他的手臂还是沾染了毒液，这仅仅是被气息波及，便腐蚀了斗篷的毒液。

　　异样的刺痛伴随着甜美的芬芳，在血肉之中扎根，银袍人剧烈地咳嗽一声，吐出五彩斑斓的血液，这在巨蟒那一双如同曜日一般精彩的菱形眼眸里，是最为美味的补品，所以那带着锋利牙齿的巨口，露出了一抹欲要舔舐的温柔。

　　可迎接它的，是银袍人银袍之下隐藏的利刃！

　　一刀，便斩碎了巨蟒红宝石一般璀璨的鳞片，那被锋利的刀斩碎的鳞片发出牙酸的摩擦声，挤压着漆黑的血液染红了被斩碎的雪，随着巨蟒痛苦地倒地翻滚，将整个被白雪吞噬的深渊染得猩红，捂着鼻子的银袍人收起了利刃，转身面对再一次出现的黑袍人，呼吸急促地问道：“你是在门上做了手脚？”

　　黑袍人的眼里闪过满意的神色，他微微点头，伸手轻轻一抹，似要将这天地吞噬的暴雪顷刻消散，甚至洒下一抹阳光，落入银袍人的眼中，让他看得不再真切了。

　　“我原本想要借助你们的身体寄生，但是你们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我从来都不曾吞噬你们的血肉成长，你们是孤魂野鬼，我同样是无根浮萍，若是能够心照不宣，岂不是皆大欢喜？”黑袍人的笑容愈发璀璨，银袍人想要眯起眼睛，将黑袍人的身影留在自己的眼中，但他行踪飘忽，忽而出现在银袍人的面前，转眼又消失不见，再见，便站在了他的身边。

　　黑袍人的笑声很无奈，却没有一种被发现的惊慌，似乎他随时都做好了破体而出的准备，所以他能够从容地说：“但是你们的主人太过骄傲，她不喜欢我们以这种方式共存，而且相信我们依然十分孱弱，可惜，她带着偏见看我们，又怎能看清我们的全貌呢？”

　　说着，黑袍人抬起了自己此刻呈现诡异幽蓝的右手，他的手背上铭刻着诸多复杂的图腾，似乎将这只手落到银袍人的身上，便能够掠夺对方的血肉灵魂，以及他所掌握的所有秘密。

　　但是有一只手捉住了他的手，黑袍人的眼中闪烁着狰狞的杀意，漆黑的瞳孔瞬间吞噬眼白，那令银袍人难睁双目的光芒立即破碎，天色再度阴沉了下来，而黑袍人则碎裂成眼中的黑，化作了黑烟消散。

　　掸了掸手上的漆黑粉末，再来之人流露出一丝懊恼之意，然而更多的是凝重以及愤怒，至于为何愤怒，是因为他觉得被黑袍人过分轻视了。

　　望着重新扯出一件黑袍，披在自己身上的黑影，再来之人冷哼道：“你不过是偷得一些养分苟且偷生，自以为无所不能，然而对你来说，还有太多未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