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舞东陵》卿彤

7、假凤真凰（三）

　　禁宫西苑，是后宫众妃嫔的居住地，也是皇宫最私密、最神秘的地方。外界形容，这里是高贵宁静的人间仙境。
　　西苑月湖，自雨亭。
　　在北庭看来，月湖的秋夜是宫中最能当起人间仙境之名的地方。湛碧的湖水在初秋时节的夜色中愈显幽深，粼粼波光幽幽流转，宛如佳人深情凝视的眼眸。
　　一幢离宫凌驾湖面之上，隔着水幕，宫殿本体朦胧不清。清风阵阵拂动宫殿檐角的花铃，轻轻的铃声听来有种不真实的空灵，以及莫名的厚重感。
　　亭外雨如帘。巨大的水车将湖水源源不断浇在亭顶，形成了这整个夏日不曾断绝的雨。自雨亭，亭如其名。望着这雨帘，北庭怔怔地出神。
　　夏末秋初，残余的暑意像把烈火，直直烧进心里，灼得她坐立难安。自雨亭的清凉水，也抵不过这焦心的担忧。
　　今天已经八月初十了，除了闻圣入宫来看过她一次，之后就仿佛与外界隔绝般，只能终日呆在这让人烦闷的宫中。十几日来，东篱不曾露面，上次的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闻大哥也对他一字不提，只要她好好在宫里“压惊”。他们都还是一样，当她是小女孩。习惯了对她的完全保护。
　　究竟是什么人来行刺？东篱哥平时行事偏执，会得罪人不算稀奇了，可是，谁有这样的实力，能用上那些“丝士”？是那个吹箫人？可是他们都只闻箫声不见其人，怎么知道他是谁呢？
　　何况，比起那些丝士，更可怕的，似乎是……
　　“北庭姐姐！！”一团雪白猛地穿过水帘撞进北庭怀里，幸而北庭是习武之人，才免去了两人一同掉地的狼狈。
　　“小南，你没事吧。”素来习惯了受人照顾，面对这个比她还需要人照顾的南苑，北庭才真是会啼笑皆非。
　　“没有啦。”小南站稳，冲着她贼贼地一笑，“姐姐你好像有心事哦？”
　　“心事是没有。只不知道我们小南公主有什么‘心事’要说了。”北庭学着莲芸对自己的语气，一边调侃地搭着小南。
　　“这些天在宫里都快闷死了，金毛色狼跟太子皇兄都是一个调调，要我在宫里呆着以测安全。哼，都这么瞧不起我，之前我要去制服冥虫也不让我去！”南苑做个鬼脸，“照我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那些刺客要是惦记着，皇宫又能安全到哪里去？”
　　北庭噗哧一笑，南苑曾在民间流离过一段日子，这些俗语倒是说的溜溜的，只怕那些夫子们又要“不可教”了。不过......“小南，所以你来找我，是想......嗯？”
　　“当然是逃宫去玩了。金毛色狼已经被我‘说服’了！明天他可以陪着我们出宫走走哦～”
　　“呵，你怎么说服的，他就答应了？”看小南的脸颊忽然泛起可疑的红晕，北庭的笑容也贼贼的。看来果真是“非常手段”呢。“那为什么我也要去呢？”
　　“难道姐姐你就不想出宫走走？”南苑立刻抬起头，眼睛里写满了“不相信”和“企图。”
　　看着自己的脸在面前千变万化是件趣事，北庭终于点点头，敛容正声说：“那就一同前往？”言毕，自己也受不了地笑不可抑

　　看来那一日的动乱对京城百姓也没有造成多大的冲击呢。那些刺客真的就此罢手？还是他们根本也没有多了不起？
　　不过东篱哥哥和闻大哥却好像知道什么。
　　哈，不管怎么说，怎么能让她因为这种小人物而闷在宫中呢？暗暗一笑，对不起啦两位哥哥~我是有人陪同的，很快，最迟傍晚～就回来啦~
　　坊间主道上策马徐行,落入北庭眼帘的是一派喜乐繁华景象。京城百姓都在为八月十六准备着，到那一天，大唐的南苑公主将负着和亲的使命，在大唐人民的欢送下，由她和东篱亲自率军送至大理，然后再在天下人的祝福中成为最美的新嫁娘。
　　北庭收回眼神，盯住缓行在自己前方的一匹黑马。马背上的金发青年，在阳光下格外耀眼，他身前的少女挺直了背梁，一手勾住他的颈项，一手四处指点着，不时爆出银铃般的笑声，微卷的浅褐色长发随着她的身形倾泻在肩头，丝丝光华闪动。即使是背影都如此相配，小南和那个大理国的“战鬼”，也许会是政治婚姻下最完美的一对眷侣也说不定。
　　假如当初留在宫中的人是她而不是小南，那今日要嫁给那个奇形怪状的“战鬼”努尔罕克的人，说不定会是她。她会不会接受呢？
　　不对，这是什么想法！才不会把闻大哥他们让给小南呢，没有“假如”。故里的一切都是她这个北庭公主的~
　　北庭沉溺在自己的心绪里，注视着前方马背上的南苑和努，一时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看她时似含嗔，时似巧笑，全然没注意周围，跟在她身边的华冈不禁轻笑，出声提醒。
　　“公主，少主他们已经前行很远了，我们还是跟紧一点的好。”
　　被华冈一提，北庭才发现她在发呆的时候，跟南苑他们已经被拉开好一段距离。她俏皮地微微吐舌，轻加一鞭跟上。华冈不由勾起唇角，难怪那些人个个待她如珠如宝，这小公主，我见犹怜呃........

　　盛传长安一带,一半的美景都在曲江林苑一带,但,在北庭看来,曲江不过是长安城里一个奢华的天然牢笼。
　　而现在她所见的这里，才称上是一处风景绝佳之地。不同于曲江的富丽精致，这片草地，这一望无垠的绿，才是她所欣赏的美丽。
　　粼粼湖光,苍苍秋草,习习清风。秋日的天空看来分外碧蓝澄澈，高飞的风筝，仿佛将心也带上九天，恣意翱翔。没有兴趣加入到小南他们的游戏中,北庭坐在湖边的草坡上，任阳光抚掠她的发梢、眉眼，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惬意......
　　索性躺下好了...
　　草尖儿呵着她的脸颊,青草的芬芳,让她想到故里.故里的晴空,故里的竹林,故里的花海,那明丽美好的岁月,还有陪伴她身边的人们.其实没有生活在皇宫也未必是遗憾.她在故里"作威作福"的能力未必就比小南差.大家都全心全意的为她开一片天空.受了气可以跟邹大哥告状,进进出出东篱哥哥贴身守护,欧阳说笑解闷,沈哥哥虽然不好亲近,但也全心向着她,江姐姐她们更是什么都依她.还有...还有闻大哥...
　　比如这样秋高气爽的时节...她也一样不缺风筝...闻大哥亲手做的风筝...东篱哥哥也会载着她到镜湖畔纵马狂欢...她突然想到什么,坐起来笑眯眯的打个呼哨.
　　一只小雕随哨声从半空落下来,盘桓两圈,落在北庭肩头,小脑袋蹭蹭她.
　　"小翌,他们都没在这里,只有你陪我了～～北庭伸出一个指头,逗弄翌的下颌,鸟儿居然眯起了乌溜溜的眼,一副受用的样子。
　　后方忽然有人在召唤鸟儿。男子的声音渐渐过来,经过特殊训练的翌忽地戒备起来。
　　"绿岛!!绿岛别飞了= =你有翅膀我可没有啊..."来的人竟然是华冈,正追着他们家少主宝贝的大红鸟儿.
　　北庭不禁偷笑起来,做了个俏皮的表情.她总听南苑说到这只红鸟儿,品种很是神异，而且颇能通灵，知晓人性。努尔罕克一向很喜欢这鸟儿，而小南一直觊觎着，无奈绿岛不从她。说起来也是，小南的那性子连冥虫都怕她，何况是只“普通的神鸟”。:-P)不过努尔罕克肯定不是会自己照顾鸟的人，看这个样子，多半时候都是华冈在打理了。
　　华冈追着鸟东跑西跑的样子委实有些狼狈,十分有趣,跟她见他平时温和淡然事事滴水不漏的作风大相径庭。
　　绿岛在天上盘旋来去,似乎很得其乐的样子，只是苦了地上的华冈。它转了几圈，突然发现什么似的，直直向北庭的方向飞去。围着她头顶转了两圈，翌飞起来，绿岛跟着它亦步亦趋，两只鸟儿最终都停到了湖边一棵小树上。早已气喘吁吁的华冈也向着这方向来了。
　　北庭看着“鸟护卫”乐不可支，华冈见她随意躺坐在地，似乎微微一怔，缓下步子。来到她身边是，脸上便如往常勾起温文的笑容。
　　“公主没有一起去放风筝呢。”
　　客气而疏离，北庭的笑随之敛去，眼睛一瞟天空中那巨大的“猪”，脸色更变得有丝古怪。的确，任谁看着这样一个风筝飞在头顶上，脸色都不会不古怪。而能做出这样一个让人见之变色的风筝，还能玩得不亦悦乎，真是非那对古怪夫妻不可了！
　　“华军师不是也没有尽忠职守么？”
　　“侍奉绿岛是我近日的职责呢。”华冈在她身边两步外坐下，抬眼看着被绿岛纠缠的小雕，“没想到公主也养有鸟儿。这只雕，很漂亮。”
　　北庭没答话，华冈肩头已经多了个不速之客。他侧首一看，翌乌溜溜的小眼睛正盯着他。鸟类不该有的凌厉实现看的他一阵后背发麻。
　　“它在看你的样子，呵。”
　　小雕竟然一下眯起眼睛，窝入他颈窝里磨蹭起来，前后态度变化，快的让他一愣。
　　“哈哈哈，看来小翌很喜欢你呢。”北庭忍不住笑起来，“小翌平时可是很难亲近的，今天似乎对你跟绿岛都不讨厌呢，因为金峦和银焰不在，它最近可闷坏了。”
　　“金峦和银焰？”
　　“是闻大哥和东篱哥哥养的鸟。”北庭娇俏一笑，一边逗弄飞到她裙上的绿岛，哎呀呀，明明红的这样，却叫“绿岛”。“金峦是一种叫在故里叫做大鹏的神鸟，银焰嘛，是一只很拽的雪鹦鹉。”
　　那个人养的居然是只鹦鹉。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怪鸟。
　　北庭看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大概也猜到他想什么，于是也跟着笑笑。这个大理的军师笑的时候跟闻圣跟闻圣有些神似，又有一点像故里的洛哥。不过闻圣的笑总是三分邪气七分柔情，洛哥是总有些气弱和疲倦。而面前这个人，总是一派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与他无关。既温和，又拒人千里。
　　“华军师想到什么了，这么入神？”
　　“在下……刚想到公主今日出宫游玩，两位将军竟都没有作陪，好生奇怪。”
　　“闻大哥有嫂子要陪都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哪里顾得上我呢。”提及闻圣，北庭露出一个微凉而甜蜜的笑，“至于东篱哥哥，不见人好些日子了，看他那样子，八成也不会想起我来。算啦，我一个人也可以！”
　　少女扬起一抹骄傲的微笑，“我可是很厉害的！”
　　被北庭感染，华冈浅浅的笑意漫进了眼底。
　　“好奇怪，风筝不见了！”
　　原本一直在两人视野可及处飘摇的风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了踪影。那，放风筝的人呢！？
　　没来得及寻觅他们，两人已经嗅到危险的气息，如云一般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