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舞东陵》卿彤

5、假凤真凰（一）

　　城郊的比武场，异常的安静。
　　所有人脸上都是不能置信的惊异表情，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擂台上纵横来去的身影。玉景寒挥剑猛攻，剑气强劲霸道，与其人格格不入；东篱一把剑舞如行云流水，身形飞旋电舞，守得水泄不通。一时间气浪迸卷，流光飞溅。
　　“怎么可能？！”北庭简直不能相信眼前所见，“怎么会这样！”
　　“居然是平手……”闻圣向来轻松的脸上也显出了一丝惊讶。那两人激战已有一刻时间，东篱虽然没有失手，但也没占到半分便宜。
　　这未免太奇怪了。
　　他从未听说玉尚书的公子有如此高强的身手，可是眼下看来，他非但强，且尚在东篱之上。东篱看起来打得轻松，事实上......只怕是勉力支持而已。

　　擂台上的东篱也是暗自心惊。这个人，好深厚的内力！招式稀松平常，却能逼得我只能招架而无还手之力。
　　分神之时，木剑已经刺近身前，东篱一惊，及时侧身闪避，木剑堪堪从手臂处划过。
　　灼痛感自手臂蔓延。
　　低头检视衣袖，殷红的血色在白色布料上淡淡晕染开来，格外扎眼。虽是一点皮外小伤，对东篱来说已是莫大震撼。
　　好险！只是擦过，剑气就能伤他如此。若当真被迎面刺中，后果可是不堪想象。

　　台下一片哗然。闻圣的表情有些凝滞，身边妻子莲芸的声音传进耳朵——
　　“东篱……竟然挂彩了。”
　　单打独斗能让东篱这么狼狈的，除了老大以外，他还没见过其他人。难道玉景寒会比老大还要强？
　　不会！一定有什么古怪……
　　北庭咬着嘴唇，扶着围栏的手攥得紧紧的。东篱，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啊！她望向主席上的父皇和皇兄，他们居然毫无反应，仍旧静观其变。
　　孰不知，这头北庭心急如焚，那头的永靖也好不到哪里去，却碍于身份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在心里祈祷东篱顺利过关。

　　相比闻圣、北庭等人的焦急，玉尚书一席则是乐得轻松得意。众家丁齐声为他们的少爷呐喊助威。
　　“老爷，少爷可真是了得，把那嚣张跋扈的将军打得落花流水。”一个家丁谄媚地向主人报喜，一边捧上香茗候着。
　　“不错不错，没想到寒儿的武艺如此精湛。不愧是我玉家的男儿！”
　　玉景寒的表现其实大大地出乎了他的预料，因为他虽然知道儿子武功还不错，也没抱有多大希望。现在儿子居然让那个臭小子挂彩出丑，奇怪是有些奇怪，但不管怎么说也是给自己出了口恶气。什么奇怪不奇怪的就先丢一边吧！
　　玉尚书愈发得意地观赏着战斗，身边的家丁毕恭毕敬地举着茶盏，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的笑。玉少爷，你可要争些气啊......

　　即使在千军万马的战阵中也不曾如此狼狈！负伤的事已经让东篱有些浮躁。
　　“东篱，小心一点！”
　　虽然隔着相当的距离，闻圣的声音还是清楚地传进东篱的耳朵里。“玉景寒有些不对劲！”
　　哼，什么时候轮到你提醒我！眉头微蹙，一双星眸寒光锐冽，瞪着对手，像一只盯上了猎物的凶兽。
　　这一瞪之下，东篱意外地发现玉景寒的神情有些异样。面色苍白如纸，温玉一般的眼眸恍惚无神，气息不匀，仿佛身患大病，与先前判若两人。
　　阿玉根本还是和以前一样，这样病弱，居然能压制得他？！
　　从军八年，论单打独斗，闻圣也没有将自己逼入困境的本事，现在却被这个玉景寒斗得狼狈如斯。
　　执剑的右手微微握紧。难道要他相信玉景寒比闻圣强么？
　　不要说笑了！东篱的眼神越发犀利，但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什么变化。
　　东篱周身气浪翻卷，修长五指握紧木剑，漆黑如夜的眸底泛起隐隐的潋滟的红。寒冽杀机陡现。

　　药效，是要过了么？气血在胸腹间乱窜，几不受控。玉景寒直觉五内虚无，气力开始有些不济。偏偏东篱的剑在这时疾刺而来，他只有仓促回剑抵挡。高下强弱立时能辨，玉景寒生生被震开数尺。不知是否是幻觉，他眼里东篱的身影，朦朦的笼着一片艳丽的红。
　　“不要装死！”近在咫尺，东篱沉声冷喝。玉景寒清晰地看见对手眼中横亘的杀机。

　　擂台上，一道银色人影冲天而起，电冲而下，幻化出一只赤红火凤形象，向玉景寒当头疾刺而下。观战人群连连发出惊呼。
　　“凤舞剑气！”闻圣失声惊呼。东篱已不需握有凤舞，就能透发如此凛冽的剑气！

　　这一剑快逾闪电，犹如万钧雷霆压下，要玉景寒难避难防。玉景寒及时举剑相迎，免除了被剑穿脑而过的危险。可是东篱没有撤招，反而向剑贯注内力，全力压下。
　　玉景寒面颊赤红，目中血丝凝结，咬牙苦苦支撑。东篱当空笔直地压在他头顶，冷冷凝视对手，俊俏的脸颜如覆寒霜，笼罩着凌厉逼人的杀气。这一瞬，他的一双星目也是妖异鲜红。
　　空气仿佛凝固了,就连时间也似乎已停顿。两人姿势不变，咫尺相望，古怪地僵持着。玉景寒望着他的眼神又是那种……混合了伤感和不甘、痛楚的眼神。
　　场内外再度陷入寂静之中。

　　形势完全逆转。
　　北庭只觉自己的心剧跳如雷，目光无法从擂台上移动分毫，就连呼吸也变得不再畅通了。莲芸握着她的手，同样紧张得不能自已。
　　只有闻圣在注意别的事情，某些令他心生不安的事情。比如东篱身上某种异常的变化，又比如，大理二皇子的军师，华冈。
　　华冈别有深意地笑着，这笑容让闻圣觉得，他必定了解某些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嗤”地一声轻响，东篱的木剑陡然下沉，玉景寒的剑硬生生折成两段。众人失声惊呼中，玉景寒以双手牢牢钳住头顶的剑，有惊无险。
　　东篱冷笑，再度加力压下。在他看来，这已经不是一场比试。他要的是对手的性命。玉景寒身形一沉，身不由己屈膝跪下，膝骨重重着地。清俊的脸颜汗如雨下，一线血迹自嘴角缓缓沁出。
　　此时的玉景寒，却是轻轻道：“你始终是这么高高在上呢。本来还想，也许胜过你一次也好……”
　　东篱似乎没能听到他的呓语。

　　台下，玉尚书手中的茶盏落向地面，迸成千万碎片。

　　“东篱住手！”永靖也发觉不对，疾声喝斥。无奈东篱置若罔闻，依然故我。
　　正当此时，两道人影飞速冲上擂台。闻圣的青龙棍全力挥向东篱，东篱被迫撤剑，返身还击。木剑终究不是真剑，与青龙棍交击，立时寸断，东篱也被逼退三步。
　　另一边华冈突然出手，顺势救下玉景寒，立刻以内力探扫其筋脉，眉渐渐蹙了起来。这位东篱将军还真是毫不留情，玉景寒本来就服了那种奇药，又被这位先锋大人惊涛一般的内力逼压，他的两条腿已经被......
　　若他们再迟，只怕玉景寒已死于东篱手中。

　　“东篱，你......”闻圣警惕地看着自己的挚友，“没事吧？”
　　东篱只是怔怔望着地上的木剑残片，垂下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脸颜，无法获知他的表情。半晌，他终于抬起脸，看向闻圣。
　　看清东篱的脸，闻圣大惊失色。

　　“莲芸嫂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北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搅得一头雾水，偏偏离得太远，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心里莫名的不安压得她喘不过气。
　　莲芸一样神色凝重。东篱会如此反常，一心置玉景寒于死地，只怕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怪异变化......

　　俊美的脸容焕发出一种魔魅的异样光彩，双眸变成妖异的血红，浑身绽放妖气的美丽，恍然是一株开在火焰中的花。他半挑衅地看着闻圣，此刻的东篱，变得让闻圣都感到恐惧。
　　眼前的人，仿佛不是东篱。
　　他微微扬手，凤舞剑竟隔空飞来，落入他掌中。火焰一般的剑气在他周身缭绕，就像是笼在团团烈火中，艳丽夺目。
　　让人不安的笑容始终没有从他脸上消失。
　　团团火焰再次幻化出巨大火凤，展翼欲翔，那烈焰似乎要将面前的一切撕毁殆尽。这烈火般的一剑，竟然刺向了主席之上的当今天子！
　　这一举动完全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闻圣急追而上，挡在他面前。青龙棍狠狠格开凤舞剑，俊颜之上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喝斥东篱：“你给我清醒一点。”
　　东篱却似不为所动，斜眼睨着闻圣，眼眸中一片冷艳迷离，轻笑道：“你还不配让我杀，滚到一边去，我饶你不死。”
　　闻圣紧握青龙棍，指节“格格”作响，脚下半步也没退让。面前这个邪魅妖异的东篱，实力如何仍是未知之数，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定然比平时强大许多。
　　若不出尽全力，是无法阻止他的。

　　形势演变成了这对好兄弟之间剑拔弩张的对峙。
　　“嘿，好像不怕死啊。”东篱嘿然轻笑，右手拂上凤舞剑柄。杀气蓦然透发全身，如冰似火，截然相反的两重感觉层层交错变换，诡异莫名。他的眼中似乎只剩下闻圣，除此之外的一切皆视而不见，包括他先前的猎物——皇帝。
　　比武场内外死一般沉寂，就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莫名的阴郁笼罩在上空，攫住每一个人的心。
　　“东篱哥哥！闻大哥！”少女的声音清脆甜美，如此突兀地冲破了寂静，更重要的是——奇迹般令东篱回头了。
　　就在近处的闻圣看得一清二楚，回头的瞬间，东篱的眼神变得清明如常，那份妖异诡魅登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那个东篱从没出现过。恢复正常了么？
　　可是，下一秒东篱却向呼唤他的北庭挥出了一剑，整个人也随即越过人群扑向看台。剑芒犹如寒冽冰霜，直袭北庭与莲芸的所在。
　　闻圣大惊失色，“东篱！”

　　剑气将几支射向北庭的冷箭冻化粉碎，可是紧接着，箭矢如雨一般纷纷射来。
　　与此同时，一群蒙面刺客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杀入场内，个个武功高强，来势汹汹；守备的军士虽有所预备，却显得力有不足。
　　人群四下逃窜，一时之间死伤甚巨。局势变得越发混乱。努尔罕克所带的大理士兵掩护着皇族以及文官撤离，而闻圣等人则负责断后。
　　青龙棍舞动生风，挥动之间尽展强悍威势。
　　冷月一般的光华在闻圣的眸中一闪而过。平时掩盖在优游的外表背后，那份与生俱来的威慑力，此时完全凸现出来，不能隐藏。
　　棍如其名，在他手中化为巨大青龙，旋身一式“画地为牢”横扫敌方！此时的闻圣宛如天神，神威莫犯。

　　另一边，看台之上，东篱三人被团团围困。
　　东篱以身子护着莲芸，单手一剑应付这些人的纠缠，挥剑斩杀绝不留情。北庭手中虽没有兵器，在东篱的掩护下勉强足以自保。
　　被十几名蒙面人围攻，即使只有东篱一人想要突围亦不是易事，遑论带着北庭和莲芸的现在。想全身而退绝不可能！
　　心念电转，手下也是没分毫松懈。东篱与闻圣武功如出一辙，同一式“画地为牢”，在他手中化为剑招，不止是守，也是锋锐杀招。
　　居然一次就派出这么多人，还真是舍得。可是，他们不只没有追杀皇帝老儿的意思，反而围向这一边。
　　难道他们不是为行刺大唐国君而来？那如此劳师动众，究竟想要什么？

　　擂台下一角落处，一个人正静静地冷眼欣赏着厮杀的场面，赫然是之前为玉尚书奉茶的那名家丁。此时的他身上毫无低下谄媚之气，幽暗的眼中半嘲笑的目光在与杀手团奋战的几人身上逡巡，最后锁定了东篱。
　　带着两个累赘的女人能撑到现在，也算是有点本事了。
　　难怪主上对你另眼相看，处处维护……
　　不过，你也该到此为止了吧？
　　一抹残忍落进他的眼底。明年的今天必定是你的忌日！大唐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