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NARCISSUS殿下

4、第四章

　　（四）

　　梅雨过了便是初夏，暑气渐浓，山林里的知了开始喧嚣。

　　一众去听戏的学子们都受了罚，一个个左手捏笔抄弟子规。柳高轩被打得鼻青脸肿，正卧床休养。

　　打柳高轩最先是赵完松起的头，施山茂动的手，后来又换成施山茂起的头，赵完松动的手。无论怎么说，两人都一口咬定是柳高轩嘴巴先惹的祸。

　　跪在孔夫子跟前的这两尊大神，一位家里有权势，一位家里有财势，骨子里都傲得很。赵完松主动伸出了手，一脸任凭处置的表情，施山茂立即挡了回去，眼中更是视死如归的坚毅。

　　先生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正准备动戒尺，赵完松惊呼不可，施山茂还得去考秋闱。

　　说到秋闱，先生这才记起准状元的手万万打不得，学堂扬名立万就指望他了，于是太阳穴又开始疼了起来。打又不是不打又不是，来回折腾几遍，老骨头都散了。

　　正巧这时两个女儿赶来跪在门口，哭哭啼啼地说是自己不对，缠着学子们下山看戏。

　　总算有个台阶下，先生赶紧板起脸关了两个女孩禁闭，放施赵二人继续回去抄弟子规，然后又是一副威严气派。

　　大半个学堂都在罚抄，这课干脆停了，各抄各的。

　　施山茂最快抄完倒在意料之中，施大才子别说用左手，就算用脚趾头夹着笔都抄得比别人快比别人好————然后他便不见了。

　　学堂里一下子便闹开了，先生只当不知情，硬是压了下来。秋闱将近，施山茂若不偷溜，施太傅过来绑人回家，这九方学堂的状元爷就没了。

　　还没过几日，赵完松也整整齐齐地抄好了，接着先生带人把他从山道拦下，带回学堂关起来。

　　人各有命，大致便是这个道理。

　　--------------------

　　施家的几位小厮在赵完松房前日夜啼哭，无非就是他们自幼伺候公子从未离开半步，如今公子孤身一人，衣食住行可怎生是好。

　　赵三公子心道：奶奶的，赵爷去找你家公子时你们倒是别给先生告密啊！

　　后来施家人一来赵完松便头疼，赵完松一头疼，他手下的人便跟施家的对着嚎上了：我家公子的命苦哇~~

　　赵家的人都跟他从梨园出来，嚎起来底气足，嗓音亮，余韵悠长，抑扬顿挫地在学堂里哭起来，端的是一场好戏。

　　--------------------

　　施家下人其实没夸大，施大才子身边不能没人伺候。施山茂天纵奇才，才高八斗，看上去君子端方实则蔫儿坏，打架也是一把好手，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饮食起居无一在行。

　　施山茂逍遥没两天，便发觉了出大事了。

　　他在梨花村落了脚。梨花村地方偏僻，离官道远，陆路不好走，却有好几个渡口，水路很是方便。———施太傅晕船，走不得水路。

　　施大才子住下后第一天，差点烧了厨房；第二天，打水的水桶也丢在井里了；第三天只能舀半瓢院里水缸先前的水拌干粮吃。

　　施大才子喝了两天生水后，总算不负众望地病了。

　　第五天送他来的船夫正好又靠岸，一看这光景险些吓晕过去，立即把自家婆娘带了过来照看这祖宗，自己则急冲冲地去报信。

　　--------------------

　　赵三公子几乎没把报信的掐死，还真让施家那群人说中了。

　　施大才子体格不算过于文弱，比起赵三公子还要壮实一些，平时也不挑吃穿住，看上去挺好养活的一个人，没想到真能把自己折腾病。

　　赵三公子很是倒霉，尤其是此时还能想起施山茂那句人心是偏的。

　　赵完松破天荒上赶着去伺候人，恨不得像戏里一样伸出根青葱手指戳着施山茂心窝，高声唱郎君可莫忘奴家情呀~

　　这几日对他的看管松了不少，赵三公子又把包袱收拾起来，趁着月黑风高，溜到了山道。结果千算万算，算漏了那个无处不在的柳木头。

　　柳木头的脸还没消完肿，就这么堵在路上，赵完松在树后喂了半天蚊子，他都没有挪动一下的意思。

　　冤家路窄，这柳高轩怎么偏偏爱挡我的道？赵三公子寻思了一会，顿时惊恐万分：难道他也恋上了本公子的花容月貌？

　　正在苦恼中，顾小姐追扯着哭闹不已的顾小妹来到了山道上。

　　柳木头这下一点也不木头了，简直是动如脱兔，撒开蹄子跑到顾小姐前站定作揖，分毫不差。

　　赵三公子看着另一张花容月貌的脸暗中松口气，柳木头还是继续恋着顾小姐的好。

　　小丫头仍在那边撒娇要下山，眼见就要撒泼，顾小姐拉扯不住急得双眼泛红。

　　柳高轩这回懂风情得很，先是温言细语安慰顾小姐，然后劝说小丫头两句。最后沉下脸，把冗长的规矩一条条搬出来，把孩子训了一通。

　　小丫头被他这么一吓，立即不哭不闹不吵了，睁大乌溜的眼睛望着他。

　　柳木头从来不是有耐心的人，当下把顾小妹一提，不管她挣扎，夹着人就往山上走。

　　赵完松赶紧矮了身子躲过去，抬眼便见到顾小姐朝自己偷偷眨眼睛，顾小妹也在闹腾中对着他吐舌头做鬼脸。

　　--------------------

　　梨花村没辜负它的好名字，岸上多是梨树。

　　赵完松捶胸顿足，若是早两个月来，没准便能欣赏到香雪十里的美景，真是一大憾事。船夫看着稀罕，嘟囔着怎么学子们进村都是一样的神态动作。

　　施才子的病其实已大好了，大夫瞧过，只是喝了生水风寒，再加上饿了几顿有些发昏。

　　可惜大夫乡音浓重，刚进门的赵完松听到后两眼发直，施山茂刚坐起来又被人重重地扑回了木板床上。

　　施大才子后脑勺撞出了两个包，赵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子崇哪，你我不过半月不见，好好的怎么发瘟了？”

　　施山茂艰难道：“长青，你能不能先起来……”

　　一旁的大夫解释发昏乃因舟车劳碌，又饿了几顿。

　　“子崇莫担心，听起来这发瘟也不重，不是不能治的。”赵美人见施才子吐息艰难，双眼翻白，确实有几分瘟病的样子：“都怪我安排不当，大夫说你这瘟发过了便好，不必介怀。”

　　这个昏和瘟是说不清了，倒是这位公子哭得煞是好听。大夫和外人纷纷出门，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施大才子深吸一口气，双眼一闭，干脆睡过去。

　　赵老板既然开了腔，断然没有中途停下的道理，更何况想起了施家小厮日夜不停的啼哭，当即伏在病人身上继续吊嗓哭得婉转动人绕梁三日……

　　施大才子听他从始乱终弃唱到卖身葬夫，不得不睁开眼捏起美人下巴用唇舌堵住那张唱上瘾的嘴，亲到美人软绵绵地趴在自己怀里后才吧唧嘴松开：“你唱得我头疼，安静些好。”

　　赵完松看他迷迷糊糊地闭上眼，捂着火热的脸颊更加肯定道：“子崇病得不轻，果然是发瘟了。”

　　唇舌被吮吸得有点发麻，赵三公子恍然察觉自己是被吃豆腐了，这么大的亏他肯吃才怪。于是赵美人略一思索，发狠似的地朝病人的嘴巴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