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昭然（猫鼠）》江怒

8、第 8 章

　　“佛祖面前，我等皆是凡人，凡人又有哪个是不痴不傻？”

　　我抬眼看他，才发现他眼睫格外动人，汗水滴落在上面，低垂着，颤抖了一下倒像是泪光。展昭，我们争执数年，当初那样傲然的少年都经历沧桑，不再为了小事大打出手，彼此心里都给对方留下一隅，可见面又总觉得别扭，于是不再刀光剑影转而唇枪舌战。但世人皆痴傻，人生不会如初见，只是弄到如今这般田地，剪不断，理还乱，却又如何收场。

　　我苦涩的闭了闭眼，复又笑起来，自我安慰着——至少，不管如何物换星移，我们仍然是展昭和白玉堂。我傲然不可方物，你剑眉星目。

　　“呜……”我本想挪动一下身子，谁知牵一发动全身的疼起来，这才想起之前还中了两箭。
　　展昭皱眉道：“你别乱动，箭还没有拔出来。”

　　“拔啊！你倒是拔啊！我昏迷这么长时间不给我拔，非得等我醒了让我活受罪是不是，展昭你不安好心！”

　　他斜眼睨道：“展某真是想不开才救你这只白眼狼，你背后两箭虽然无毒可……”
　　展昭在我身后拿刀子比划着，叹口气继续道：“可是这箭头却是四瓣倒刺，后心这一箭还好射的不深，但是肩头那箭问题就有些严重，埋的太深了。”
　　一听，我的脸也皱成一团，“把后心那箭拔出来，肩上的先砍断箭头回去再处理。”
　　话音刚落，就感觉后背一阵撕裂似的痛，我回过头嗷嗷大叫：“展昭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就不会轻点？！”

　　展昭拍拍手把拔下的箭扔在一旁，一脸无辜道：“白兄中箭时面不改色，拔箭也不应如此失态，何况之前你在展某胸前开了道血口，展某也没说什么不是？”
　　“哼……反正爷也不是怕痛的人。”自知理亏在先，如今也不好发作，想来想去就当偿还他一剑之仇好了。

　　他在身后帮我散上金创药继续道：“拔箭哪能犹豫，长痛不如短痛。”

　　我笑他，“你倒是经验十足。”

　　展昭只是笑笑把我揽在怀里，他自己则背靠石壁仰头朝天。

　　他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惹得我十分烦躁，我向前倾身准备起来他却桎梏住双臂把我牢牢扣住，沉静的声音从脑后传来：”白兄身上有伤，别乱动小心伤口绷开。”

　　我不悦，皱眉道：“你不觉得靠得太近了？”

　　他调笑：“之前白兄抱得更紧。”

　　“……”我别过脸去不与他照面，气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那么危险，如果不把你全身护住，后果不堪设想，我可不想背后给你一刀。”

　　“白兄伤在背后靠着我能减轻些许痛苦，白兄就别再固执了。”他也理由充，一脸分不可反驳的神情。

　　我又陷入沉默，转而看向四周，才发觉这个石窟纷繁复杂，不仅南北石壁上刻满了小佛，对面正壁上还有一尊菩萨像端坐于束腰八角莲花座上。束腰处有四力士，肩托仰莲。后壁刻有莲花枝，每枝花上坐着一菩萨或供养人，壁顶上浮雕伎乐人，个个婀娜多姿，形象逼真。沿口南壁上还有一座观音菩萨像，手提净瓶举尘尾，体态圆润丰满，姿势优美，十分传神。
　　气氛静谧，好象三千神佛都在注视着我和展昭，这让我很不自在，我问他：“为何不回洛家庄？”

　　“那些花脸黑衣人穷追不舍，我看你昏迷不醒也不知如何是好，夜缁载着你我二人也跑不了多远。当我跑出林子时，发现这里两山对立，伊水北流，十分开阔不宜藏身，摸索了半天发现开阔地之后别有洞天，石窟里一洞连一洞，洞洞不同。我就将你背来这里暂作打算。”
　　他看看周围又问道：“你怎么会被人伏击？”
　　他问我才想起解释说：“我从齐云塔下来后，就见顾青衣行刺了禅方丈，一路追击就遇到埋伏了。她本意是对付了禅方丈，不知其中又有何阴谋诡计。”
　　展昭若有所思，“你我出去后可找了禅方丈一问究竟。”

　　“笨猫，你离开开封府不少时日，包大人那边没有问题？”我不怀好意的继续道，“别只顾着和老情人叙旧，全然把开封府抛在脑后，小心包大人罢你的官。”
　　他闷笑出声：“恐怕不能称白兄心意罢了展某的官，我早已致信开封府禀明包大人，此案错综复杂牵连甚广需要详细彻查，包大人已经准许我放手调查此案。”

　　“你……”

　　话音未落，我与展昭同时噤声，互相给了一个眼色——附近有人。

　　展昭拉我起身，匆匆跑往另外的洞口，他还不忘戏谑：“这地方倒真适合白兄，像极了老鼠洞。”

　　我横他一眼没再多言，把注意力集中到洞外。果然是顾青衣手下之人，我问道：“现在怎么办？”

　　“看看有没有其他逃生的渠道。”见他在墙壁上摸索，我白眼道：“别摸了，五爷这双眼最厉害，这里没有暗门，看来只能硬拼了。”
　　活动一下肩膀，还好受伤的是左肩，我在三千神佛眼下，抽出长剑冲向黑衣人，一剑挥过割断咽喉。

　　佛前忌杀生，可我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我。这孽无论如何我也是要造的！

　　展昭也冲上来，一剑架开朝我劈来的钢刀，巨阙挥动击退数人，开口道：“白玉堂，你退开！”

　　我闪过一人，弯腰刺出一剑，骂道：“笨猫，看好你自己别受伤！”

　　俯仰间又缴下数人兵器，只是这人像杀不完一样，一个倒下又来一个。这样下去，我和展昭都得被这车轮战累死。

　　这时，展昭向我睇过一个眼神后飞快的朝连接外面的洞口蹿去，我知他心中有计也尾随过去。
　　快到洞口之时他低声说道：“白兄，展某身上带有霹雳弹，你要看准时机闪出洞口。”
　　闻言我回首看去，却见展昭右脚被一条铁链紧紧缠住，那边一个黑衣花脸拽住不放，我挥剑砍去却是怎样也砍不断它。

　　他阻止我道：“白兄快走！那些人马上就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急道：“不行，我白玉堂不能把你丢下自己跑，这事我干不出！”

　　展昭扬起嘴角，笑了笑：“有白兄这份心意就够了。”

　　在身后暴喝声喧嚣不绝下，他用力将我推出洞口，丢过霹雳弹，洞口大石应声落下，把洞口堵得没有一丝缝隙。我倒在地上呆呆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脑中不断闪过他淡定的笑脸，他怎么可以如此决绝的丢出霹雳弹！他推我出去的刹那，我的心都快碎了，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说，很多事都还没来得及做，笨猫，死猫，大呆猫，总是这样替别人决定一切。

　　我跌跌撞撞爬到洞口边上，用手抠着石块，不论我怎么用力，却是不见任何松动的痕迹。

　　握起拳头我一下接一下的朝石头砸去，口里喃喃道：“展昭，你要是敢死在里面我就把你扒光了拖回开封府！让你颜面无存！展昭你要死也要死在爷的手中，你怎么可以不明不白的死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

　　我用力搬石头时，一样东西从我怀中滚落出来——是陷空岛的信号弹，我见到它如抓住救命稻草想起二哥韩彰正好人在洛阳，立刻对着天空发出讯号，希望二哥能看到赶来，展昭的性命都系在他身上了，而我又从绝望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颓然靠在石头上身体慢慢下滑，忽然脸上有点湿我抬手抹了抹，心道雨水又开始肆虐了，不知老天什么意思，你在为展昭不平么？我摇头，不用为展昭不平，他会没事的。人说猫有九命，这么多年，大风大浪都过了岂能在阴沟翻船？让展昭现在去死，展昭也是不会甘心的，他也是有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说吧。我想起万佛洞里的他，欲言又止，他是有话要对我说的，我知道……

　　以前，人人都说我白玉堂不如展昭，我气不过总找他麻烦，扰他办案，当时他气得说不出话，动不动就打官腔，说什么以扰乱公务的罪名将我下狱开封府，不然就是厉声厉色的和我大打出手，说来也无趣每次见面都这样，我们不烦别人都快看腻了，只有我们知道这其中的乐趣。
　　江湖人都妄求，今生今世能有一位亦友亦敌的对手，我也不例外。初见展昭，见他端正如玉，谦谦有节，我就知道那人将会是我一生的对手。他够强，够坦荡，一切都合我白玉堂的胃口。只是他太优秀优秀到我无法与他心平气和的做朋友，所以打打闹闹数年光景就这样过去了。

　　想一想，不知道何时开始，展昭总是心平气和的微笑，是那种静而无声的笑，虽然很淡但是沁人心脾。也许，我就是在这笑意间迷惘了。

　　想着想着，我的思绪远了，只是脑中每一个画面都有展昭的存在，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在我心底已经如此重要，真的是不知不觉……

　　洞内的三千神佛，要罚就罚我白玉堂一人，亵渎之罪罪不可恕可是这和展昭没关系，何必让他替我背负这大不敬的罪孽。

　　“五弟！五弟！”不知过了多久，旁边有人推我我茫然看去，焦距对了好久才看清来人，急忙起身抓着我二哥的手喊道：“二哥，快救展昭！”

　　我二哥一愣一脸茫然：“救展昭？这从何说起？倒是五弟你怎么这么狼狈？”

　　他拎起我的手道：“你看你，这双手弄得血肉模糊的，还有肩膀上红成一片，你还在这傻坐着怎么不去看大夫！”

　　“这些都不重要，”我双眼通红的说：“二哥，展昭在这洞内，洞里有数十名高手围击，他把我推出来就用霹雳弹赌实了洞口，你快点开洞救他！”

　　谁知我二哥一脸怪异道：“让我救展昭？我不救！上次我醉酒笑他像女人，本来是开玩笑，他却和我动真格的，如今活该！”

　　我怒道：“二哥，你怎么可以不分轻重，玩笑归玩笑人命关天，展昭也是为了救弟弟我才弄成这样，我们五义不能恩将仇报啊！”

　　“不行！不管怎样，我都不救他，他自以为是御猫展昭就不把我韩彰放在眼里，这气我咽不下。”二哥一扭头打定主意说死不救。

　　“二哥，弟弟求你了行不行？”说罢我双膝缓缓跪下，这一世我第一次跪得这么虔诚，哪怕小时候父母训斥时也是一边跪着一遍做鬼脸，只有这次，我抓着二哥不放，“你就救救他吧……”

　　“玉堂！你这是何苦，又演的哪出啊……”二哥见我如此神情大变，连忙说道：“我救就是你快起来，只是如你说洞内那么多人对付他一个，说不定进去也只是为他收尸罢了。”
　　我神情一懔，坚决道：“不会的，展昭和我同生共死这么多年，如今我没死他也不会死！哪怕真如二哥所说，弟弟也要为他收尸，他要是敢死我要他死都死得不安宁！”

　　二哥被我眼中的狠绝震得一惊，骂道：“真是为兄的欠了你的，不知你又抽哪门子的疯。”
　　他戴上钢丝爪在石洞边放上炸药，示意我退后，“砰”的一声，沙石四溅，二哥施展毕生绝学硬是在石壁上打个大洞出来。我急不可耐的冲进去，心情忐忑不安，重新回到石窟里只见满地尸体狼藉，我焦急的四处寻找，翻动尸体时手都是抖的，我只怕看到的是他毫无生气的脸孔。

　　在这若干人中逡巡了许久，二哥说道：“连根猫毛都没有，真邪了！”

　　我定了定神，久违的大笑道：“没有就好，展昭我就知道你不会死！你是听到爷的话，吓得不敢死了！展昭，你害爷为你担心受怕，爷不会饶你的！”

　　我凝眸望去，只是，你若没死人又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