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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 章 ...

  •   平江的河道,水与岸平,川流和缓,又寓永世太平。初夏时节,七里山塘繁华似锦,处处朱栏层楼,柳絮笙歌。丁月华仍旧一身公子打扮,腰间挎着湛卢于河岸边缓步徜徉,每每风拂身侧吹起一弧烟絮,便有几团粘衬在她翠如青竹的衣袖上,随着轻缓的步伐,长袖晃动极像绽了几朵白花。

      平江府这般繁荣景致与茉花村截然不同,即便丁月华是负气出走,却也在游历中排解了些许抑郁。她虽自幼习武,到底还是闺中待嫁女子,并不像两位堂兄一样经常在外走动,所以她跟两位兄长置气后,立刻带足银两独自南下,四处游阅开阔眼界才不负江湖儿女之名。

      平江城内多是水巷小桥,天一渐暖湿气更重,正午时候有些闷热,不到百来步的距离便会有个茶水摊位,丁月华行到某处茶摊,正好对面架着戏台,她把湛卢放在桌上要壶清茶解暑。

      这位茶摊老板位置选得好,来饮茶的客人自然就多,大家走累了坐下喝一壶不仅能歇歇脚还顺便听出戏,何乐不为。看江南美景,饮茶听戏,丁月华本也是这样风雅打算,可静静听了几句戏文后,煞是英气的眉渐渐拢在一起。

      这出戏,丁月华没听到开头却听到了结尾,结尾女子自述,她一身孤苦,从小父母双亡,被亲戚养大,到了待嫁年岁,经媒妁之言嫁与从未见过一面的夫君,本以为从此以后有良人帮扶,两人恩爱再不孤单,谁知新婚之夜那人就对自己百般肆意毫无爱怜,后来更是和媒人说的判若两人,既爱赌又好色,常常往返于赌庄青楼,直到他要将她卖掉抵债,她终于下药杀了他。判案的官员问她是否后悔,女子道了句她只后悔嫁给这个人。

      丁月华微微失神,甚至没有听到身边茶客忽然发出的抽气声,直到一条白方巾递到面前她才回神,惊觉脸上微凉,不知何时已是潸然。忙地接过对方手上方巾将泪痕擦干,那人手上戴着薄如蝉丝的银白手套,是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精工细织的手套,又在这种天气佩戴。她被人撞见落泪窘迫地不敢抬头,视线暗暗扫过那人下摆,白衣长裙盖过脚面,来人应是个女子。

      头顶传来一声轻逸的叹息,那戴着手套的女子已然坐在丁月华对面。丁月华轻咳一声,抹了抹眼睛,深吸一口气再吐出,目光终于对上来人。

      怪不得周遭客人要抽气,急忙跟茶摊老板结账后纷纷离去。丁月华也不禁诧异,这女子身量未免太高了些。她比寻常江南男子还要高,并且脸上覆着银白的面具,仅仅露出双目和半张脸,她衣着华贵身后还站着两个侍从,手里分别捧着托盘,盘上有纸笔砚台和拜帖。

      这等阵仗着实惊了丁月华,她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位……姑娘……"

      面具下,这人目光冷冽,透着扎人的锐利,风流雅致的唇线紧紧抿在一起,似有三分不快。她抬手,身后侍从递上纸笔,她执笔在纸上写到:你一个姑娘穿成这样作甚,为何独自落泪?拿着剑可是要找人寻仇?

      纸条推到丁月华面前,笔法飞动自然,如骤雨旋风,而问题同样透着股劲势,非常直接,虽然她没有开口丁月华却觉得这些问题像她亲自问出口一样,带着压迫感,让自己想去摸剑。

      "你怎知我是女子?"她一路南下都无人知晓,在女子里她算是身量较高的,比普通男子矮不了多少,况且常年习武言行举止也没有闺中小姐那样女子气,她如何看出来的?

      白衣女子眼里微恼,下鄂紧绷,握笔的手停顿良久才写到:我就是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想去寻仇?"

      她……不能讲话吗?丁月华很想这么问,但良好的教养让她知道这样非常失礼,她摇摇头:"姑娘多虑了,我本是出来游玩散心的,途径这里听戏听得入迷,自己落泪都未察觉。"

      戏不迷人人自迷,悲剧常有,这一出有何特别能让姑娘落泪?

      问题依旧不依不饶,大有刨根问底的架势,丁月华皱了皱眉,"女子本就善感,听他人故事暗自落泪有何不寻常?你也是女子,想必知晓。"

      我……白衣女子做了这样一个口形后又作罢了,眼里恼意更甚也不知是在和谁怄气,但丁月华知道这人没有针对她的意思,这名白衣女子不管身份如何是否唐突,因担心她而来本意都是好的,"不过……"丁月华想了想接着说:"我确实想到一些事情令我不快。我与这戏里女子差不多,自幼父母双亡,在伯父家长大。但伯父一家待我极好,将我视如己出。家里还有两名堂兄,更对我疼爱有加,我简直是个被他们万般宠爱的大小姐。"

      既然如此,你又不快些什么?你家人待你这般好,没了父母也不要紧。

      丁月华承认,"没错,我早已视他们为父母兄长,让我不快的是令外一事。我今年已经双十,寻常女子早该嫁人,我家人遵从父母遗命一定要给我物色一位各方面都甚为完美的丈夫才能把我嫁出去。半年前,我二哥带了一人回家,非得要把那人介绍与我,那人被我二哥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我独身这些年又经常与两个哥哥一起玩耍,其实内心并不急着嫁人,甚至……可能不愿嫁人,你知女子从夫便没了自由,而且我也不认为一般男人能够理解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即便理解……也不可能允许我任意而为。总之,我推却,二哥却执意,一生气顶了二哥一句'竟然这般好,不如二哥自己去嫁'后就跑了出来。再后来听说那人不愿,也许是我不好对方根本看不上,二哥又干了些许蠢事,我就更生气,气得不想回去见他了。二哥待我太好,关乎我的事他就乱来,这毛病不改我见他就头疼。"

      丁月华说到这已经觉得好笑,心情也轻松许多,"所以,方才听戏,见这女子嫁人后的悲惨境遇,就不免同情得落泪。"

      白衣女子听后若有所思,提出一个问题:想必,你更怕自己嫁人后和这女子一样过得不幸福,是不是?

      丁月华恬淡地笑了笑,没有否认。没错,她害怕,所以跑了。

      白衣女子来了兴致,人也不如初见时那般冷淡,挥挥洒洒,在纸上写了很多,写好后连同拜帖一起交给丁月华,身后侍从替白衣女子转达用意:"五月初十,我家夫人设宴,宴请天下才子佳人,名门后生,阁下可凭此帖拜临姑苏山上姑苏台。"

      "你是红珠夫人……?"丁月华翻开拜帖,她以为红珠夫人应没有这般年轻,这般身高,以及这般古怪。

      白衣女子听闻"红珠夫人"四字,虽然半张脸被面具盖住,也能让周遭的人感觉得出她有多么的不高兴,眼里一副谁再提这人我便打死谁的气势。

      瞪了丁月华半晌,白衣女子微启双唇无声地说出几个字后,蓦地转身带着侍从离开,风一刮,白衣纷纷扬扬,离去的背影尽是桀傲难驯,如同来时一样旁若无人。

      姓白吗?那便不是红珠夫人了。

      丁月华这般寻思,翻开那张对方写了许久的纸张,笔走龙蛇的气势跃然纸上,真的写得一手好字,唯独一点,这字丝毫不见女子娟丽之资:我也自幼父母双亡,与大哥相依为命,后来大哥病死,临终托孤给四位义兄,同你一样,最疼我的便是二哥。最疼爱不代表是最了解,所以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既然你二哥这般疼你,他让你去见人一面,你其实不该拒绝,很多时候,你寻不到好姻缘并不是因你不好,而是你迟了一步。但有一点我非常赞同,媒妁之言不信也罢,姑娘不如姑苏台上自寻良人。

      “真是个好管闲事的怪人。”丁月华喃喃道了句,手上却把拜帖纳入怀中,朝着白衣女子离去的方向看了又看,随后招来老板结完茶钱也提剑离开这里。

      话说展昭人已到达平江府,安顿好马匹,寻了附近一家酒肆用膳。菜色上齐后,展昭夹了块卤肉入口,微微皱眉,口感嫌硬,肉质不滑……意识到自己在对一块肉品头论足后,面庞浮上一抹浅笑,以往,他总是觉得吃饱就好,何曾在乎过这些细枝末节,都怪白玉堂养刁他的胃口。

      料想此刻,白玉堂应该在红珠夫人那好吃好喝好不快活,好个令人羡艳左右逢源的混小子。

      事实上,在这闷热的天气,白玉堂正覆着面具,隔着一条街咬牙切齿的望着这边。谁能告诉他,展昭为何会出现在他回南府的必经之路上。

      那死猫竟然还吃卤肉!白玉堂恨意更浓,他为了满足红珠夫人的恶劣趣味,已经半月有余的吃着青菜萝卜过着当兔子喂的生活,他当真不敢乱吃。

      白玉堂小时候生得十分漂亮,粉雕玉琢,一身金贵。大哥白金堂时常带白玉堂来南府拜访红珠夫人,恰巧红珠夫人府上有名大厨,擅长南北点心面食,有些点心样式白玉堂从没见过,味道口感更是绝上佳品。

      后来,白金堂有时忙于陷空岛之事,白玉堂大多会托给红珠夫人照看。红珠夫人与南木棠多年未有子嗣,其实十分喜欢孩子,尤其漂亮女孩。有一天,红珠夫人看着讨要甜食的白玉堂,柔柔媚媚的一笑,问他要不要跟府上伶人学点别人不会的把式。

      于是,一个一门吃心,一个别有用心,两人一拍即合。

      直到大哥死后,他跟着四鼠走南闯北,一身怪乖戾高傲的性子,哪肯再为嘴上过瘾而换女装,这情况让红珠夫人伤心了好一阵子。如今白玉堂为柳青讨要玉青蚨,再次登门南府,拜寻红珠夫人,夫人却满脸嫌弃,嫌他生得太高,不像从前那般可爱,只凭这样换她一对玉青蚨太过亏本,简直气煞白玉堂。

      那对玉青蚨,其夫南木棠所赠,一块母玉,一块子玉,与古时传说有些许关系。“青蚨飞去复飞来”,不论母玉在哪,子玉都会朝着母玉的方向寻去,两块玉石碰到一起,则会发出鸣响。

      玉青蚨作为定情信物实为上品,一般人绝不会隐痛割爱,只不过南木棠送给红珠夫人的珍奇宝贝实在太多,多到不差这一对宝玉。

      红珠夫人便让白玉堂替她发拜帖,路上凡是看到合眼缘的就发一张,其他名门望族她早已派贴过去,就不劳烦白玉堂了。

      他拽拽衣领,寻思着到底过不过去。在身旁两名侍从疑惑地视线下,最终白玉堂扶了扶面具,从展昭面前步履飞快地走过。

      展昭余光瞟到一袭白衣,顺眼望去只见到背影,有那么一瞬他以为是白玉堂,看清衣着后分明是个女子,只是……这世间上怎么可能会有让他误以为是白玉堂的女子。

      当下,他往桌上扔了碎银朝那人追去。

      白玉堂当然知道展昭追了上来,这人哪是御猫分明是只臭狗,嗅猎物时鼻子这般灵敏。忽地,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瞪着一丈外止步的展昭。

      银白面具下的双目,晶亮无比,像冷冽的轻波泛着涟涟的光彩。他收回目光,低头在拜帖上写下几个字交给旁边侍从并耳语几句。

      侍从随后走到展昭近前,将拜帖转交给展昭,开启后是展昭极为熟悉的笔体,愤愤然地写着几个字:再看!再看要你小命!五月初十,姑苏台见。

      展昭抿起笑意,勇直无惧地又看了白玉堂数眼,并用他足以听到的音量跟侍从说道:“小姐之约,展某定不辜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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