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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侵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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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後天氣依舊陰寒,霪雨霏霏,可是牆角、石縫等不起眼之處,還是現出星星點點的綠意;漸漸暈染開去。
大概是柳陌在太清宮留下的印記太多,梁帝來過兩三次,便不再親臨;只是隔三差五召女兒過去敘話,又或是派心腹內侍來探視問候。於是平素有些來撞撞運氣,意在一睹天顏的年輕嬪妃,也漸漸絕跡。太清宮雖不如芷蘿宮僻遠,在後宮眾人心目中,竟也如冷宮一般了。
蕭景寧倒希望就此關起門來過日子,每天除了晨昏定省、在四舅舅柳陘入宮的日子,去和御書房相鄰的藏書閣上課,其餘萬事不理,然而總不能真正清靜。不是別宮的宮人借故和她的內侍、宮女起口角、就是太清宮的上下人等,特別容易丟失物件,轉天又會在一些惹事生非的現場出現,成為嫌犯的證物……
蕭景寧始終抱著一個原則:只能罰她,不能動她的人;即使被皇后申斥、責罰了好幾次,仍是如此。最後梁帝不知是心疼、抑或煩透了,以「景寧無母妃照管,皇后是嫡母,她便等於是中宮的孩子」為由,下令今後太清宮的耗用物資,一律打上正陽宮標記,怪事方漸漸少了些。
轉眼柳陌過世已逾半年,去歲秋獵那場驚馬意外,仍是原因未明。養馬的奚官、獵場上下人等、禁軍侍衛…….陸陸續續被誅殺、撤換了一大批,似乎這就是梁帝所要的全部答案。
不知是否與禁軍新換統領有關,進入初夏,太清宮的日子又開始不太清靜了。
令蕭景寧最不能忍受的,是宮裡貓兒連遭殺害。她自幼愛貓,不僅寢殿內養著一隻母親送她的橘白相間小花貓「燦燦」,花園裡也總有一些角落,擺放著水和貓食,供宮裡散養的貓兒過來享用。母親還在生時,每每會拖著她的小手,為那些慣常來作客的貓兒起名字:「這個白白胖胖的就叫雪球好不好?」
「寧兒你看,那隻花衣又要當娘了呢?」……
音容宛在,卻只剩她一人,面對那些變成一具具屍體的小玩伴,死狀各異:有火燒、有刀砍、有溺亡、有毒殺……一連數天,陳屍宮內各處。
韓纓、方莘,及太清宮首領太監年仲康,都是她母親留下來的心腹,夙夜匪懈派人巡查,卻發現殺貓棄屍者每次潛入,都不止一人,且都身懷武功。韓纓親自追擊,並用暗器射傷過其中一個;但言皇后根本不可能為了太清宮被殺了幾隻貓,便下令搜檢後宮,追緝受傷的疑匪!
被皇后正言厲色駁回那夜,蕭景寧一身夜行衣,隱身於正殿外那株百年古杉的樹冠中。年仲康和韓纓各帶著幾個小太監、小宮女,暗自散佈在檐角、廊下或假山邊上守候。為免引起非議、疑忌,太清宮眾人向來不輕易使用刀劍,此刻也只是各持棍棒。
皇天不負有心人,四更時分,西角門附近,一個火球越過宮牆從天而降,落在草地上,很快呈蔓延之勢。巡夜的內侍驚呼著趕往撲救之際,東南角和東北角分別躍入三條黑色人影,其中一個更直撲引簫閣!
「水杉、銀杏隨我來!」蕭景寧當先提棍躍出,追上攔截。按照策劃,由她帶著小宮女、小太監們先分別迎戰,起牽制之用;而武功較高的韓纓及年仲康,則合力圍堵其中一人,力爭生擒下來。
原本目標只為扣住一人,任由其餘同黨逃去,蕭景寧等孩子們並不必全力拚鬥;這也是韓纓答應讓她參與實戰的原因。但對陣之時,聽到黑衣客肩負的包袱內,有輕微騷動,似是受傷小獸的嗚咽,蕭景寧登時心頭大怒,叱道:「把包袱拋過來,便放你走!」縱身檐頂,和小宮女水杉、銀杏及兩個小太監合力,封住硬闖引簫閣的黑衣客去路。
面對圍上來的四五根長棍,黑衣客迅即抽出背後長劍,寒光閃動間,已削斷銀杏手中長棍,同時把正要上前補位的一個小太監當胸踢開,直墜地面。
蕭景寧滑向檐邊,長棍一伸,替那小太監卸去一部分下墜的力度,希望他別摔得那麼慘。誰料未及轉身,背上驟然一陣劇痛,黑衣客的劍尖已刺進了她的身體!
「公主!」水杉和失去了武器的銀杏都失聲尖叫著撲來,那黑衣客也吃了一驚,手中劍停止了往前送,旋即伸手抓向蕭景寧肩頭,要挾持為人質。
蕭景寧忍痛奮力一蹬腳下的琉璃瓦面,半是躍、半是跌到檐外,總算脫離魔掌。耳邊風聲、怒喝聲交雜,應是韓纓已趕至,和那黑衣客纏鬥;留守殿內的方莘也跑了出來,見狀便拔地而起,想在半空接應她。
忽見一團黑布包袱急墜眼前,蕭景寧拚力改變方向去撈;無奈背上傷處太痛,使不上勁兒,長棍點地,剛想穩住身形,就被那包袱重重砸倒在地。
在暈過去之前,她抓住方莘的手臂,盯著匆匆趕來的韓纓,叮囑道:「按商量好的辦:待年公公去禁軍值房叫了人過來,再去傳太醫!」
年仲康的輕功好,大家都心中有數;難得的是和他同來的禁軍將領,身法之快,有過之而無不及;蕭景寧剛剛被方莘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勢,將醒未醒之間,年仲康就把人帶了進屋。
「臣禁軍統領蒙摯參見公主殿下!」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斜倚在起坐間榻上的蕭景寧一下子睜開眼睛,鐵塔般敦實偉岸的身影,跪在前方;她心中有一點感慨:原來蒙摯是在這一年被提上來的!剛巧今夜在宮中當值的便是他,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蒙卿請起。」
蒙摯卻不肯,還磕了一個頭,「臣等踏足後宮,已是萬分不妥;無奈公主有命,不敢不來。今夜太清宮遇襲,是臣等失責,請公主殿下降罪!」
蕭景寧暗自腹誹:蒙大統領的一根筋,還真是由來以久!以為叫他來,只是為了罵一頓出氣?因為蕭景寧年方十歲,室內並沒有設屏風相隔,她直接離座,搖搖晃晃走到他身前,用沒有受傷的左手輕托他手肘,「我真的有要事相求蒙大統領,起來好好說話,行嗎?」
剛才年仲康在捕獲第一名黑衣人的時候,就趕去通知禁軍了,並不知道景寧後來受了傷。故此蒙摯見眼前這個金枝玉葉,右臂用白布巾吊在胸前,顯然是骨折了;身上微微散發著血腥及外傷藥物的氣味,還帶傷來扶他,一時震驚莫名,倒是呆呆怔怔地站了起來。
蕭景寧舒了一口氣,坐回去,示意方莘說出她們的要求:讓禁軍攬下今夜之事,把事件經過說成是禁軍巡夜之時,偶爾看到有人在太清宮縱火,便及時趕過來保護,抓獲兩名黑衣人。
不出所料,蒙摯堅決不肯:「是臣等護衛不力,累及公主受傷,已是重罪難逃!若還要貪功冒領,這等厚顏無恥,請恕臣下做不來!」
「這個時辰,太清宮本就不在禁軍巡防路線上,賊人也是看準這一點,才敢發難。所以這不能算是你們失職。而我有此請求,也並非想要回護你們禁軍,只是為自己打算而已。蒙卿不妨細想:若是據實以告,太清宮自公主以下,皆與夜闖後宮的賊子以命相搏,打個頭破血流;父皇會怎麼想?其他人今後又將如何編排我們?」蕭景寧慢慢走近,輕聲解釋。
在禁軍服役逾十年,過去蒙摯從沒認真留意過這個比他小了近二十年、據聞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主;此刻這嬌小女孩,還高不到他的胸口;可他再也不會等閒視之。而立之年便坐上禁軍統領之位的蒙摯,是何等精明強幹,想通了關節,便立即出去吩咐隨後而來的手下執行,並提走兩名俘虜。
直到太醫來而復去,韓纓始終鐵青著臉,一言不發。
身邊已無旁人,蕭景寧便無力地倚在她肩上撒嬌道:「劣徒資質駑鈍,學藝不精,師父不要生氣了。下回徒兒定當加倍努力……」
韓纓顫聲打斷,「公主說一句實話,這受傷原本就在策劃當中嗎?」
「嬤嬤,那真是意外!」蕭景寧苦笑道,「就算是苦肉計,挨一劍也夠了吧?幹嘛還要摔斷胳膊?不都是怕那些小貓……哎,對了,我得去看看那些貓救回來沒有?」
窗外已是天色微明。「公主就別再為瑣事操心了!」韓纓擺出蕭景寧從小最怕的嚴肅表情,迫她立即安寢,「今兒一早還得應付端午家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