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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送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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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歲的蕭景寧,真的就成了整座太清宮的主人。往後的日子,不止她沒有把握,宮裡的內侍、宮女,想必也是心中惴惴吧。
她生下來就由柳陌親自哺育,沒有乳母,身邊唯一的嬤嬤就是當年陪柳陌進宮的韓纓。蕭景寧每次假裝睡熟,都不可能騙過她;不過此刻韓纓也沒拆穿,拉好床前的重重帷幕,吹熄蠟燭,輕手輕腳走到外間,對掌事宮女方莘說:「你去歇息吧,這兒有我就行了。」
方莘搖搖手,「今晚我來替你,這幾個月在獵宮,可都是你一個在忙。」
「唉,誰想得到……幸虧你們幾個,這回一個都沒走。」韓纓輕輕道,「公主身邊的月季她們,倒是些好孩子,就是還小了些。」
「這有什麼?且不說淑妃娘娘往日待我等的情份,就像那天,小年跟咱倆說的私心話,放著小公主這麼柔善的主子不伺候,倒去外頭找氣受?可不是瘋了?」
韓纓比了一個「小聲點」的手勢,兩人話聲有一句沒一句地低下去了。
梁帝親自給皇后放了話,過冬、過年一應物資,不管短了誰的,都不能短了太清宮的。皇后倒沒有打折扣,上等的獸金炭、銀霜炭,就連宮女、內侍們的新棉衣,都源源不斷、優先送到。
沒幾天,就看到太醫、醫女頻頻在後宮穿梭,多位妃嬪相繼染上風寒病倒。不過,當梁帝首次移駕太清宮,探視回宮不久的小女兒,蕭景寧一臉緊張地把他往外推,「父皇不可久留,後宮多位娘娘都病倒了,恐怕是時疫呢!」之後,她們就藥到病除了。
而蕭景寧倒是在過年前,染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傷風。皇后過問了一下,據說是小孩子初學當家,玩心重,到處串門送年禮,不慎為寒氣所侵。
轉眼到了除夕守歲夜,咸安殿依例舉行家宴。燈火通明,歡快的絲竹之聲,伴著皇室成員的笑語晏晏,一室皆春。至於座席上的細微變動,例如妃嬪座次的增增減減、又如蕭景寧的座席,不再是柳淑妃之側;而是移到了對面,和皇子、長公主們一起,幾乎無人理會。她環視四周,七哥靖王蕭景琰還在軍中,沒有回來;八哥蕭景璘又告了病;只有從小一起開蒙讀書的九哥蕭景銓,那個也只有十歲半的小胖子,一本正經地向她舉杯致意。
在一年一度,由皇帝向王公大臣府第賞賜菜品時,太子蕭景宣和譽王蕭景桓,再度平分秋色,每人獲得一次指定菜品的機會。或許因為是年滿十六的六公主蕭文娡下嫁前,留在宮中渡過的最後一個年節,梁帝破例讓她也點了一道賜菜。
因此,蕭景寧被點到名字的時候,就茫然站起來,「父皇,已經賜過十二道菜了。」
「傻丫頭,朕讓你賜菜了?你還早著呢!」梁帝呵呵笑著,慈愛地打量她。殿上頓時爆發出一陣笑浪。
其實,梁帝叫到這個女兒的時候,確實沒有什麼想法,純粹是提到了即將出嫁的六公主,下意識想起她而已。按照禮法,雖然生母新喪不過三個月,但柳陌只是妃子,即為庶母;而皇帝皇后健在,蕭景寧就無權為生母守孝。如今看她一身銀白襦裙,配上遍繡牡丹紋樣的絳紅褙子,銀紅交映的鑲寶石頭面在髮上熠熠生輝,梁帝顯然十分滿意,語氣寵溺道:「朕方才是看你小小的一個女娃兒,坐在那邊,很是有趣,便叫了一聲。如今看來,也沒有白叫人站起來一回的道理,不如放個賞吧!說說看,寧兒想要什麼賞賜呀?」
「兒臣謝過父皇!」蕭景寧離席走到大殿中央跪下,行了謝禮,「不過兒臣無功不敢受祿,如果父皇實在要賞,就賞兒臣在宴席上,玩個遊戲助興吧。」
「遊戲?你想怎麼玩?起來,起來說說看。」梁帝大感意外,側頭探究地注視著她。
蕭景寧款款站起,「自兒臣回宮以來,上承父皇天恩,母后照拂,無微不至,兒臣樣樣都不缺;反之聽聞有些宮裡炭火不足,嚴冬難耐。」言皇后聞言臉容綳緊,很快地瞥了梁帝一眼。
蕭景寧卻無知無覺地往下說:「兒臣不懂宮中內務,只是想著,母后定然不會厚此薄彼,想必是有些娘娘天生畏寒,平日要生的炭火便多些。既然如此,兒臣願意獻出二十斤獸金炭、二十斤銀霜炭,雖是杯水車薪,也可略表兒臣為父皇母后分憂之意。」
言皇后心裡清楚,蕭景寧言語中已一再為她推脫責任,還一下子拿出了太清宮三分之一的存炭,可感情上還是不想讓這個庶女,憑這件事在梁帝面前露臉,便淡淡問道:「統共就四十斤,景寧可打算怎麼分呀?」
「回母后,擊鼓傳花!」蕭景寧一臉熱切期待地望向梁帝。
梁帝一迭聲說好,下面就忙開了。不一會兒就把妃嬪席圍成一個圓環狀,中間放著一架小鼓。
越貴妃秀眉輕皺,十分不耐煩,正想開口跟皇帝說,她可要不參加!誰知蕭景寧仗著年幼無知,上前拉梁帝和皇后也坐了過去。
「朕也要一起玩?呵,看你這小丫頭還有什麼把戲?」梁帝樂呵呵的就座,妃嬪們便也依次序坐了回去。
要送炭的人是蕭景寧,擊鼓的責任自然落在她身上。一名宮女用紅綢為她蒙住雙眼;一名內侍就用托盤捧上一朵宮緞製成的牡丹,獻到梁帝手上。
咚咚的鼓點響起,蕭景寧只聽得周圍起初人聲稀落,漸漸也沸騰起來;她手中的鼓槌節奏也加快,把氣氛推向更緊張!大約估摸著過了三圈,鼓聲驟停。牡丹恰好又回到梁帝手中。眾人先是愕然,然後一陣嬌笑。
梁帝也笑道:「寧兒果然是要向父皇雪中送炭麼?」
蕭景寧向後伸手,摘下蒙眼的紅綢,解開身邊的一個綢緞包袱,取出一雙貂皮手套,雙手呈給梁帝。「養居殿怎會稀罕兒臣這點兒炭火,不若父皇試試這雙手套暖不暖。」
獸毛、獸皮產品,當時在地處中原腹地的大樑並不多見;即使在北境,獸皮手套也還沒有分開五指的設計,這是她跟舅舅柳陘提過的一個點子,柳陘的商團也花了不少時間試製,才能把這種設計付諸實踐。
「好,好!以後翻書、看奏章,都可以戴著。」梁帝好奇地戴上之後,連連點頭,卻又故意板起臉,「這賀禮……只得朕有嗎?」
蕭景寧笑笑,從包袱裡拿起一雙,就近獻給皇后;又召來一名內侍,替她把最後一雙送過去給太子。這樣的安排,大家都覺有些突兀,細想之下,又無可挑剔。
「兒臣還給太奶奶預備了一雙呢,今兒晌午已經送到慈安宮了。」她補充了一句,「好啦,接下來還要再玩兩次,把那些炭真的送出去才是。」
越貴妃嬌笑道:「陛下洪福齊天,先拔頭籌,接下來就不要摻和啦!」她實在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
興味正濃的梁帝,偏沒讓她如願,只說還想多些彩頭;一直陪著妃嬪們同樂。餘下的兩趟,花球第一次落在了入宮沒幾年,卻不受寵的陸才人手裡,第二次,則是靜嬪。
年宴盡歡而散。回到引簫閣,蕭景寧便甩開那身紅衣,隨手拔掉頭上的花紅柳綠;方莘追上去,替她披上家常穿的素色棉袍,一面梳理她那頭如雲散下的秀髮,一面輕聲道:「小公主,您今兒晚上花費的心思不少,東西也送出去好多,可只怕哪邊都落不著好啊。」
蕭景寧對這位極受母親倚重的掌事宮女,素來尊重信賴,直言不諱:「方姐,即使咱們太清宮傾其所有,都送出去給她們分了,又有幾個會真心念我們一句好呢?母妃還在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嗎?既然如此,不如順著心意來吧。」明燭高燒,銅鏡映出一張稚氣而倔強的小臉,「年前我一個個地過去串門,她們好些人,自己籠著手爐,卻連炭盆也不給我放一個呢。我不是回來就病了嗎?只有靜嬪,明明她宮裡被剋扣得最厲害,但她的屋子是最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