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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七夕 ...

  •   「哎喲,小祖宗,你可算來了。」不待剛步入慈安宮正殿的蕭景琰兄妹把大禮行完,太皇太后便笑眯眯地向他們一個勁兒地招手,「來,你們都過來。」臉上慈祥的笑紋,把眼睛擠成了一條線。

      太皇太后嘴裡的小祖宗,指的是蕭景寧。這稱呼落在重孫女身上,確有些怪異;不過始作俑者卻是蕭景寧自己。

      蕭景寧的教養嬤嬤韓纓,是太皇太后宮中出來的;她出生後,就常常被韓纓抱去慈安宮,逗老太太開心。也許她前世看了太多古裝影視,中毒太深;穿越過來之初,某次在太奶奶跟前賣萌,用力過猛,順嘴溜出一句「老祖宗!」

      不料太皇太后從來沒聽人這麼叫過,只覺新鮮有趣,抱著小重孫女連聲笑喚「小祖宗!我的小祖宗!」從此便成了她在慈安宮內的專稱。而「老祖宗」這個稱謂,更是迅速傳開了,連梁帝都在用。

      當下蕭景寧匆匆立起,向坐在太皇太后兩旁下首的皇后及越貴妃見過禮,捧著食盒快步走近,偎在老太太身側獻寶,「這是新鮮出爐的點心,就為等這個做好,才晚了過來的;老祖宗嚐一口,還熱乎乎的呢。」

      自有幾名宮女過來,一人負責試食後,便取出一件點心,放在一隻小巧的瑪瑙碟上,呈給太皇太后品嚐;餘者分送給在座的妃嬪及皇子皇孫。

      「好,好吃,又香又甜,正合我意。」這杮子餡餅,本身就是為她量身訂造的,外皮酥鬆,餡料甜軟適度,還帶著幾分餘溫。年逾九旬的太皇太后,早已到了從心所欲的年紀,眯著眼,指著吩咐要再吃一件。

      殿內人多,宮女們一時還沒分派完,而且數量也似乎不夠。越貴妃便笑道:「這大熱天的,臣妾胃口不暢,怕吃不動這個;不如這塊也孝敬了老祖宗吧。」

      七夕之期,夏天還沒有過去。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平日很少用冰盆了;但像今天這樣,眾人聚集的時候,正殿四角還是放置了數個冰盆,冰盆之側,還有小宮女手持長柄羽扇,輕輕揮動,讓涼意向四周擴散,殿內並不悶熱。越貴妃這樣說,無非是慣了要駁蕭景寧的面子;昭仁宮但凡收到蕭景寧送來的點心、年節禮品,多是命人扔掉了事。

      太皇太后像是沒聽見,並不搭腔。蕭景寧便向眾人解釋,早已派人回去多取一些了;又端了茶過來,附在太皇太后耳邊道:「寧兒這就出去看看,人到了不曾。太奶奶先歇一歇,潤潤嗓子,稍後多吃兩件。」

      言皇后見無人理會越貴妃,便覺稱心如意,乘勝追擊,「坐在皇祖母這裡,明明清風徐徐,涼快宜人,貴妃妹妹怎麼會熱得點心也吃不下去?本宮以為切不可輕忽。其紅,回頭就傳太醫到昭仁宮問診;這段日子妹妹就不用伺候皇上了,先把身子調理好了要緊。」

      「你……謝皇后娘娘垂愛!」越貴妃恨恨地咬牙忍耐,一張俏臉憋得通紅。身旁搖扇的宮女忙加大了力度。

      「哎,你們原本正說到什麼來著?」太皇太后放下茶盞,顫巍巍欲站起身,茫然四顧。身邊的蕭景琰忙和宮女一起伸手攙扶,太皇太后慈愛地拍拍曾孫子的手,「你們這些小祖宗一來就鬧騰,都給鬧糊塗嘍。」

      皇后和越貴妃長年鬥法,到了慈安宮還不消停,老祖宗是故意打岔的吧?莅陽長公主微微一笑,道:「皇祖母,景琰他們進來的時候,大家正說到,皇兄前不久給紀王兄的長子賜婚了呢,婚期就定在明年開春。」

      太皇太后兒孫滿堂,在掌事宮女悄聲提示下,才叫得出紀王世子的名字,「啊,說的是景煥吧?那還是個小孩子嘛,這就要成家了呀?」

      紀王妃掩嘴一笑,「皇祖母,景煥已行過冠禮,過了年便二十一啦,和景睿、豫津他們一般大。」

      太皇太后聞言便眯著眼,在人群中找這兩名小輩;言豫津陡然生出不太妙的預感。果然──「小豫津啊,訂親了沒有啊?」眾人目光齊刷刷看向他。

      「太奶奶,豫津還不曾……」

      「可要抓緊了!你年紀不小了啊。」太皇太后認真地叮囑。

      言豫津窘迫地抓抓頭,「是……哎,太奶奶,比豫津年紀大的,還大有人在呢,不都還沒訂親嗎?真是的。」

      他原本指的是蕭景睿,誰知太皇太后卻轉向了蕭景琰,「景琰啊,都多少年了?你怎麼還是一個人呢?」

      在座的人大都知道,靖王正妃七年前便病故了。

      如同他之前的人生道路、靖王府的選址……他的正妃,也是由皇長兄祁王蕭景禹為他選定,再求梁帝指婚的;是御史尤百重的長女尤寶釧。尤百重出身寒門,清正剛直,甚得祁王重用。

      蕭景琰在十九歲那年成親,新婚後數月,便奉旨出使東海;沒料到半年後回朝,一切天翻地覆!他所敬愛的皇長兄及摯友林殊父子,赤焰軍七萬將士、祁王府上下幾百口男丁,盡已背上污名慘死。

      作為祁王的忠實追隨者,他的岳父尤百重也飽受牽連,身陷死牢。妻子好不容易盼到他返京,一心想他出力搭救父親。蕭景琰倒是終日四出奔走,卻只為找尋真相!最終尤百重瘐死獄中;尤夫人和小兒子靠娘家設法周旋,方可提前離京,返回原籍避禍。蕭景琰自己也因為拒絕接受赤焰逆案的定論,進一步激怒梁帝,被貶出京,扔到東北境駐守邊關。

      自父親死後,尤寶釧對丈夫失望至極,再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整天躲在小佛堂誦經,超渡亡父。此後蕭景琰駐邊,夫妻倆也不通音訊。梁帝惱恨這個兒子竟不知悔悟,靖王府自然恩寵全無,受盡冷落;一年多後,尤寶釧在絕望中鬱鬱而終。

      蕭景琰是在和北燕作戰的前線,收到靖王妃死訊的;捏著那幾張薄薄的信紙,在中軍帳的燈前坐了一夜。翌日破曉,列戰英鼓足勇氣,進帳請示,原定當日辰正發動的總攻,是否需要延遲?蕭景琰只是抬起佈滿紅絲的眼睛,目光淡淡從他臉上掠過,瞬間便教他明白自己問了一個有多愚蠢的問題,後悔得差點要咬掉舌頭。

      蕭景琰掀開帳幕,抄起一團雪,在臉上用力搓了兩把,穩步走進雪中。那一場仗,他們把北燕大軍逐回了國境線的另一端。

      這些年來,蕭景琰幾乎都處於被放逐狀態,大梁皇室竟也任由靖王正妃從缺,從來沒有人為他安排續弦。

      一直被有意無意忽略的問題,突然被太皇太后提出,蕭景琰迅速閉了一下眼睛,壓下翻滾的情緒,跪地低聲謝罪道:「孫兒不孝,倒累得太奶奶時常顧念了。這些年孫兒常駐邊塞,即使回京,也多半留在城外,整飭京西大營的防務;在太奶奶、父皇跟前盡孝的時日,尚嫌不足,又何必耽誤旁人。」

      「你這孩子呀!」太皇太后心疼又無奈地捶捶他的肩膀,嘆息著拉他起來。

      敬陪末席的靜嬪垂首飲茶,藉此遮掩一抹稍縱即逝的黯然;皇后、越貴妃等人,臉上卻只有冷漠、譏誚之色。

      言豫津暗自後悔一句無心快語,弄得全場氣氛低落起來,急得抓耳撓腮;見蕭景寧領著宮女內侍進殿,忙迎上去搶過食盒,主動幫著分派起來,一邊還小聲抱怨道:「手腳這麼慢,不知道人家着急上火?」

      蕭景寧也頓覺怪異,拿眼神詢問,言豫津擺足了表兄架子,板起臉只管搖頭。倒是蕭景睿悄悄朝她擺手,示意和她不相干。

      終於分派完畢,眾人安坐享用茶點。蕭景寧指了一名內侍,把一個較小的食盒送到言豫津案頭。

      言豫津掂了掂,嘟嚷道:「怎麼又另給我這麼多?我又不是人家謝弼,世子愛吃杮子……」

      謝弼氣結,伸手搶去食盒,打開便失聲笑了,「世子倒是愛吃杮子,可惜不是乞巧節生的,吃不了。」揚手亮出一張覆在點心上面的紅地泥金壽字錦箋。

      莅陽長公主淡淡掃來一眼,蕭景睿忙低聲制止,「二弟別鬧。」言豫津俊臉漲紅,把食盒抱了回去;向蕭景寧遙遙作揖。蕭景寧白他一眼,隨即也笑了。

      言皇后看在眼裡,感覺無可名狀。蕭景寧樣樣平庸無奇,卻總是悠然自得,不時在宮中上下送禮請客!所能倚仗的,不過是外祖家的財力支持。柳陌都死了這麼多年,柳家對這個外孫女還是呵護得無微不至。

      想想娘家言氏,祖父輩簪纓世族,不知比柳氏顯赫多少倍!如今卻一派蕭索凋零氣象;兄長言闕向來不睦,又一味尋仙訪道,遠離朝堂,早已無法提供助力。即使不甘心,也不能不承認,這些年來,她從言家得到的財力物力,竟還遠不如蕭景寧的年節禮品孝敬!在嫡母面前,蕭景寧向來乖巧,知所進退;拴著這個庶女在身邊,也頗為實惠。

      她感慨萬千之際,太皇太后和身邊的掌事姑姑低語數句,其後便有宮女捧了一隻小小錦盒出來,太皇太后把裡頭裝著的翡翠扳指賞賜給言豫津,作生辰賀禮。

      當下不止言豫津,言皇后也一同離座,替侄兒謝恩。

      太皇太后深深看了言皇后一眼,微微笑道:「說起來,寧兒丫頭也快十三了吧?她的事,想必也快要有個章程了。」

      「公主的終身大事,臣妾責無旁貸;當盡快請示陛下聖意,再向皇祖母禀告。」言皇后躬身應道。

      「不用不用,老婆子可不操這份心;你心中有數便可。」

      聽著兩人打機鋒,蕭景寧心中惴惴不安:那個原著裡的關震還沒出現呢?

      蕭景寧前頭的幾個姐姐,多是在及笄前後,就議好了婚事,十六七歲便下嫁了;她卻遲遲沒有著落。在太皇太后提點之後,皇后就基於中宮嫡母責任,為她選婿忙個不停;越貴妃也少有的熱心起來,隔三差五地向梁帝舉薦人選。可是全都入不得梁帝的法眼。皆因兩邊舉薦上來的人,不是太子便是譽王的親信子弟;無論選擇了誰,都等於把柳澄一脈的朝中文官,推向那一方的陣營。

      柳澄和皇后娘家言氏那種簪纓世家不一樣,他雖出自河東柳氏,卻是旁支;上一輩因被宗族叔伯欺凌放逐,憤而南下,父子兄弟實打實地掙下功名。如果不是他長期高踞中書令之位,恐怕一早就被柳氏從族譜中整支勾銷了。柳澄輔佐梁帝多年,深得帝心,左右逢源,常被梁帝笑罵一聲「老狐狸」。但他又不是一味曲意奉承的侫臣,所作所為,始終不離讀書人本份;是以兼得士族和寒門的認可。他所能牽動的力量,鬆散蕪雜,卻更教人難以估量。

      在所有被送上來的名單中,其實也曾經有一位,能讓梁帝首肯的,就是太皇太后也看好的言豫津;為人通透、灑脫,和蕭景寧也算自小熟稔。可是言侯怎肯與梁帝結姻親?他問都不問兒子一句,就咬定「犬兒紈絝無能之輩,實非公主良配」;幾番推搪之下,梁帝也惱了,就此擱下不提。

      漸漸梁帝也說服了自己,逢人便嘆道:「朕老了,便像皇祖母那般,總願意讓小輩們在身邊多多陪著;寧兒這孩子最是貼心的,朕一時半會兒也捨不得她,只好再耽擱她幾年了。」

      那時,蕭景寧還不知道,太子、譽王對峙,梁帝舉棋不定,無意間卻讓她多了幾年逍遙快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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