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寧公主的二三事》細雪難逢

14、似是故人來

　　轉眼便到了這一年乞巧節，留在京城的蕭景琰又獲准進宮探望母親；出府前卻接到柳陘派人送來的一個包裹，請他捎帶給蕭景寧送去。這些年，蕭景寧常託柳陘的商號給靖王府送去年節禮品；蕭景琰在外駐防，也請柳陘的商隊、鏢局捎過東西，倒也不算什麼大事。

　　按照慣例，蕭景琰先去拜見梁帝，隨後卻在芷蘿院撲了個空，無奈轉到太清宮。見蕭景寧穿戴整齊迎出來，不禁揚眉，「你要出門？」

　　「去給太奶奶請安呀。」蕭景寧拽了拽淡藍輕紗的披帛，「皇后娘娘一早帶人過去了，靜娘娘恐怕也在那兒呢。七哥咱們一起走？」

　　「也好。」蕭景琰點點頭，遞過包裹，「喏，斷山先生給你的。」

　　「有勞七哥。」蕭景寧接過，拆開包裹，翻看起裡面的物件來。

　　蕭景琰見盡是一些王羲之的字帖，《黃庭經》、《樂毅論》，還有一些質地平常的紙張筆墨，奇道：「你如今在練這個？宮裡什麼沒有，還得特地叫人從外頭買來？」

　　「七哥別急嘛。」天時暑熱，蕭景琰一身是汗，蕭景寧便喚月季去給他端茶，又遞過綢帕給他拭汗；趁他休整之際，約略講述庭生的事情。「他是個掖幽庭的小罪奴，寧兒也不便成天拿宮中之物賞他，反給他招禍，倒不如由外頭買來。」

　　由原著得知，掖幽庭的孩子有時也會被差遣，跟著太監出宮辦事。梅長蘇和庭生、蕭景琰的頭一次相遇，便是庭生跟人出宮採買，被高門大戶的馬車撞倒，梅長蘇和蕭景睿將他帶回寧國侯府救治。而蕭景琰誤會庭生衝撞侯府，被扣下了，親自登門索人。

　　「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孩子？竟讓你跟斷山先生都上了心？底細可打聽清楚了？」蕭景琰聽完，卻不以為然。他並非淡漠無情之人，自己也收養了一批手下將士的遺孤，但他更了解掖幽庭是個什麼地方，深宮險惡，多一事的確不如少一事。

　　「問過了，庭生的爺爺以前是個大學士，如此而已。七哥若有興致，待會兒便能見到他。」蕭景寧望向庭院外，「咱們宮裡試造了一批柿子餡餅，想分給各宮嘗嘗。因都是現烤的點心，人手不足，便一大早去掖幽庭借了幾個小孩過來打下手。噢，人來了。」

　　「啟稟公主殿下，點心禮盒已經準備妥當。」一股甜香的氣味飄近，銀杏翩然進門稟報，身後跟著庭生，手挽一個食盒，瘦弱的小身板裹在一套灰藍色的葛袍下。和蕭景寧多見兩回，他已經沒那麼拘謹了，放好食盒，規規矩矩地朝她磕了個頭。

　　蕭景寧指指身旁的蕭景琰，「庭生，見過靖王殿下。」

　　庭生乖乖依言行禮。

　　蕭景琰靜靜打量這男孩，正色問道：「你叫庭生？是哪家罪臣的後代？」

　　庭生瘦削的肩背突地一僵，一時竟答不出話來，只是深深伏地。

　　「哦，他爺爺是原太和殿……」

　　「讓他自己回話。」蕭景琰向妹妹淡淡一瞥，語氣並不嚴厲，但足以讓她閉嘴。「有什麼不能堂堂正正抬起頭來回話的？」

　　「回稟殿下，罪奴的祖父，是原太和殿大學士敬奎，八年前因科場案問罪。」庭生忽然挺直腰身，揚起蒼白的小臉，直視面前高高在上的王爺開口回答，語畢再垂下視線，輕輕咬住下唇。

　　這一下對視，卻讓蕭景琰霍然起身，幾步上前拉起庭生，抓著他雙肩，不顧他的顫抖和小心迴避，只想仔細端詳他的容貌！

　　「七哥，該動身了，不然點心放涼了，可怎麼孝敬太奶奶？」蕭景寧拎起包裹，匆匆上前拉了拉蕭景琰的袖子；又吩咐庭生：「庭生，拿起點心，跟上。」

　　月季、銀杏一左一右簇擁著蕭景寧走在前面，拎著另一個食盒的張順，平時習慣落後三數步陪著庭生的；這回庭生身邊多了位不怒自威的王爺，一直側頭盯著庭生看，那探究的餘光都猶如帶著尖刺，只一息間，張順便吃不消，腳底抹油，直溜到前頭去了。

　　蕭景琰的反應如此強烈，也有些出乎蕭景寧的意料，她只好再次出動救場，放緩腳步，對身後咬著唇低頭趕路的庭生笑道：「看，柳先生託靖王殿下給你帶來好幾本新字帖呢！剛才倒忘了叫你謝過王爺殿下了。」

　　聽到字帖，庭生略略抬頭，稚氣的眼神中亮起一絲期盼，猶豫著要不要馬上行禮道謝。

　　「不必。」冷不防蕭景琰低聲推拒，庭生身子微一哆嗦，頭又垂了下去。

　　蕭景寧繼續努力，「哎，對了庭生，這回可帶了平日練的字過來？趁此機會，請殿下轉交給柳先生批閱，豈不是正好？」

　　庭生有點吃力地把漆木食盒往上提了提，頭埋得更低，囁嚅道:「近日母親病了……沒練字……」

　　「別問了，他身上有傷。」蕭景琰擰起眉頭，沉聲制止，伸手欲取過庭生手中的食盒。庭生卻怎麼也不肯鬆手。

　　因他們已比眾人去得稍晚，就近抄了條僻靜的林間小道往慈安宮，四下無人，但拉拉扯扯終究不好看。蕭景寧示意銀杏上去接過食盒，以為這一大一小的僵局可算解了；誰知蕭景琰再次揪住庭生不放，「跟我走，給你看看傷得怎樣。」庭生嚇得六神無主，拚命掙扎！

　　不遠處似有腳步聲傳來，蕭景寧連忙拉開二人，還來不及說話，庭生已飛快跑開！

　　「喂，字帖……」

　　蕭景琰一把從她手中搶過裝著字帖的包裹，向前追去；差點與正繞過殿角，從前方橫越而過的一行人撞個滿懷！他身手敏捷，腰一扭，便以常人無法想像的速度和角度閃開；那群人可就狼狽了，為首一人大叫一聲仰倒，幸好身邊幾個隨從拉的拉，托的托，才沒有真的倒地！

　　「大膽！是誰呀你……蕭景琰，你給我站住！來人哪……」

　　蕭景寧朝那一疊氣急敗壞尖叫聲，迎了上去，「皇兄！」那好不容易站穩、跳著腳不住張望的，不是太子蕭景宣又是誰！

　　「在宮裡東奔西竄的，你們還有沒有規矩了？」太子整了整衣冠，悻悻然斥道，「回頭非要讓父皇好好教訓教訓蕭景琰這個匹夫！」

　　「唉，寧兒先給皇兄賠個不是吧！」蕭景寧苦著臉，連連頓足，「這都怨寧兒。寧兒試著拿杮子肉做餡，做了一批新鮮點心，想送給各宮娘娘嚐嚐；孝敬太奶奶的那些，口味特地調得略清淡些的，誰料出來時奴才們竟拿錯了！七哥聽了，就自告奮勇趕回去換……不想差點兒衝撞了皇兄……」

　　這些年蕭景寧在後宮越發低調不起眼，和一眾兄姊起碼明面上都能相處融洽，依然受梁帝寵愛。蕭景宣和她常在梁帝跟前見面，有時他和譽王鬧得太僵，氣壞了梁帝，還有賴小妹從中打打圓場；故此聽她說了一堆軟話，怒氣便漸漸平了不少。「蕭景琰這人，素來便如蠻牛一般，這些明明是奴才的活計，他都搶著幹！本太子若跟他計較，還真怕丟了身份！」

　　「皇兄大人大量！」蕭景寧暗暗鬆了一口氣，把銀杏提著那盒點心奉上，「既是碰巧遇到皇兄，倒省得寧兒派人往東宮跑一趟了。皇兄可願賞光試一試？」

　　「七妹你呀，就是閒不住，謝啦。」蕭景宣無所謂地揮揮衣袖，示意內侍接過食盒，一行人揚長而去。

　　蕭景寧叫張順趕回太清宮再拿一盒點心補上，自己帶著兩個宮女，順著九曲迴廊慢慢前行。不出所料，距慈安宮側門尚有百步之遙，蕭景琰便從一旁小道繞出。

　　見他雙手空空，蕭景寧便笑道：「今兒為了那幾本字帖，七哥著實辛苦。」

　　「兄妹一場，不必說這些。」蕭景琰擺擺手，神色鬱鬱，仍有點不自在，話到嘴邊，忽又改成：「剛才沒受委屈吧？」

　　「本公主三言兩語糊弄過去了。」蕭景寧有些驕矜地挑了挑兩彎秀眉。

　　畢竟只是個十三歲的小丫頭，才一會兒，端莊守禮的模樣便繃不住了。蕭景琰搖頭失笑，從後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緩緩道：「那個庭生，乍一看，頗像一位故人…….故而今日我……有些急躁。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還小，不知道的……」

　　「行了行了，寧兒才不管那麼多呢。反正往後，就多了一個人來幫庭生了，對不對？──對就走吧七哥！再不進去人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