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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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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埕都以北三百里,如意客栈。
左桉把马交付给伙计,带着卫武走进客栈。
左桉一边给伙计银钱,一边笑道:“如今兵荒马乱的,你这客栈生意倒是好得很呢。”
小二咧嘴笑道:“嗨,大侠也是来看虞楚打仗的吗?咱这客栈平日冷清得很,这些日子倒来了许多客官,都是来打听交战消息的。”
此处已过楚国国境,不在南淮地界,然而眼下客栈里却满是南淮人。除了一些商贾和居心叵测之徒,剩下的都是满怀热血自己却又不想上前线,于是千里迢迢前来观战的人了。
卫武刚一进去,就听见一声拍桌声,吓了一跳,心想不会又有什么虞国使者吧,连忙转身看过去。
那是一个壮汉,冲着边上桌的文士怒目而视,咆哮道:“公孙将军乃我大楚栋梁,何等文韬武略,你个死穷酸竟然敢咒将军,老子打死你!”
伙计顾不得与左桉再说,连忙上前劝道:“客观这是怎么了,千万别伤了和气啊。”
那壮汉“呸”了一声,一脚踩在椅子上,高声嚷道:“诸位都是一心为国的楚国好汉,来评评理啊,我王率大军三十万,更有公孙老将军统军,征讨那个听都没听说过的虞国,自然是势如破竹的,这个死穷酸竟然说公孙将军凶多吉少!”
众人哗然,另一个剑客打扮的汉子也走到文士身旁,怒道:“你有什么依据,赶紧说出来,若不然,老子一剑宰了你!”
卫武却分明看到自己的师父忍俊不禁地露出一抹笑容,心中诧异,师父什么时候对这种争执感兴趣了。左桉挑了个位子坐下,背对着那文士,也有模有样地起哄道:“就是,你有什么依据,倒是说啊!”
文士听到左桉的声音身子一震,左右环顾,却没找到人,只当是自己的错觉,从容笑道:“诸位好汉,稍安勿躁,我来给诸位分析分析。楚军三日前便到了长江南岸扎营,诸位可知道,为何到了今日还没有丝毫动作?”
壮汉一愣,挠了挠头。左桉朝卫武小声道:“卫武,你觉得呢?”
卫武茫然,道:“弟子不知。”然后满脸希翼地道:“请师父指点。”
左桉高深莫测地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然后说道:“我怎么知道。你听他讲就是了。”
文士见众人不说话了,才笑道:“此处过江之后,是一片一马平川的地带。数十里平原,然后就是虞国的军事重镇沧州。沧州驻扎着十万铁骑,是虞国军中的精锐。平原地带,十万重装骑兵冲锋,而我军无险可守,前面是铁蹄,身后是长江,造成的损失将不可计量。”
壮汉道:“我看未必吧,我军三十万,敌军只有十万,就算不能一鼓作气攻破沧州城,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丧气吧?”
文士说道:“姑且不论虞国会不会半渡而击,就算我军成功登陆,也有极大的劣势。以疲惫之师对以逸待劳之敌,此为其一;
我军配置多为步兵,轻重骑兵不足五万。而沧州有十万铁骑,在平原作战,我军不利,此为其二;
敌军若失利可退回沧州死守,过了长江便是虞国境内,敌人援军将源源不绝,而我军孤立无援,背后更是长江,一旦失利,退无可退,此为其三。”
壮汉听文士侃侃而谈,知道是自己冒失了,这个文士与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穷酸书生不同,讲出来的东西头头是道。便一抱拳,诚恳道:“那请先生赐教,难道我军还没过江,便无计可施了吗?”
千里迢迢赶到这儿来观战的,无不是心忧国家的,此时听文士分析得很有道理,不禁焦急起来。
文士微微一笑,说道:“那倒也不是。公孙将军深谙用兵之道,不贪功冒进,修整数日,如今敌军的第一条优势已渐渐消解了;我听闻已有水军两万,从下游赶来支援王师。到时候江上旌旗蔽空,以战船为我军提供翼护,如此,敌军的第三条优势也所剩不多。”
“先生似乎还漏了第二条,”壮汉不依不饶地追问,“步兵在平原上敌不过重骑兵,又该如何是好?”
文士大笑起来,并不答话,冲楚军大营方向遥遥拱手,祝道:“愿苍天佑我大楚,旗开得胜。”
此时客栈里的楚国人除了左桉二人,即便是楚国商贾也都围聚在文士身侧,期待着他能说出什么对策。未曾想文士来了这么一句,他们都只道是无计可施了,便也学着文士为楚军遥祝祈福。
酒足饭饱,文士走出客栈,边伸懒腰边笑道:“左兄,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左桉一笑,带着卫武走出客栈,一拱手,含笑道:“宁兄,几年不见,没想到如今已是文韬武略的国士了。”
文士向前走,边指着左桉笑骂道:“你啊你,一见面就嘲笑我,走,找个僻静的地方再聊!”
卫武刚才听文士指点江山,心中钦服不已,此时听二人这么一说,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师父的故交。
正思忖着,左桉已经开口问道:“你方才在客栈里说的,都是实话?”
“糊弄人的罢了,这你也信?”文士怪眼一翻,“公孙筱乃当世名将,沧州骑虽然难对付,但还不至于让他无计可施。真正让他陷入绝境的,恐怕另有其人。”他说这话的时候眸中隐隐闪过一丝恨意,然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罢了,这些事不急着说。”左桉拍了拍卫武肩膀,说道,“先来见见我徒弟。”
文士一番话让卫武听得糊里糊涂,索性不去想它。闻言赶紧上前,躬身一礼:“卫武见过前辈。”
文士停住脚步,笑着摸了摸卫武脑袋,忽然往他脑门敲了一记,没好气地道:“什么前辈,要叫师父才是。”
卫武张大了嘴巴,吃惊地看着文士,左桉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宁轩,你这是一见面就要跟我抢徒弟?”
宁轩理所当然地说道:“左兄,咱们当年可是约好的,你的徒弟就是我的徒弟,你的钱财就是我的钱财,怎么,如今要翻脸不认了吗?”
左桉对他怒目而视,宁轩毫不惧他,与他对视。卫武紧张地看着左桉,生怕他要拔剑而起,谁知道左桉瞪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当初就不该跟你这个老狐狸立这种约定。”他拍了拍卫武肩膀,说道,“卫武,去,见过你二师父。”
宁轩得意地笑起来,循循善诱道:“乖徒弟,若是从了我,我教你的功夫绝不会逊色于左桉。”
卫武坚定地摇头,朝左桉说道:“弟子承蒙师父教诲,感念一生,断无叛出师门的道理。”
左桉扶额,叹道:“当真是榆木脑袋。为师只是让你再拜个师父,你日后照样是我弟子,使我的剑法,这跟叛出师门有什么关系?再者说,虽然不愿承认,但那个老狐狸却真的可以教你很多为师教不了你的东西。”
卫武这才应了一声,却暗自嘟囔道:“可他喜欢说大话……”左桉是南淮第一剑客,武功高深莫测,卫武一向觉得天底下再难找出一个能与自己师父一战的高手。眼前的文士说自己的本事不逊于左桉,卫武心中是一万个不信的。
他嘟囔得极轻,但在场的两人都听得清楚,左桉好笑起来,宁轩笑道:“既然不信,不妨拔出剑来,我只守不攻,看看我说的是不是大话。”
卫武不信邪,长剑铮然出鞘,恭声道:“前辈,小心了!”摆开架势却没有动手,只等着宁轩亮兵器。
宁轩仿佛看穿卫武心思,说道:“无妨,天地万物,只要我想,都可成为我的兵器,你只管全力相搏便是了。”
卫武听他如此托大,心中有气,再不客气,扬手就是一剑刺去。
宁轩却岿然不动,含笑看着卫武长剑刺来。
卫武见长剑即将刺中宁轩,他还没有动作,心里一惊。这人虽然喜欢托大,但终究是师父的故交,万万不可伤到他。这样想着,便要收剑。
就在这时,宁轩抬手,屈指一弹,正中卫武剑身。长剑一颤,卫武感觉一股大力袭来,骇然连退两步,横剑身前想要抵挡。谁知那力量仿佛有生命似的,只是把他推开,在空中转了个圈,又不知去向了。
卫武惊疑不定,宁轩却不悦道:“你这孩子,我都说了全力相搏,莫非左桉教你的剑法不过是这个水准?”
卫武再迟钝此时也知道宁轩是有真本事的,本想心悦诚服地叫声二师父,听他这么一说,少年好胜心起,一咬牙,又是一剑刺去。
这一剑他再不留手,一出手就用了全力。空气中隐隐有风雷之声,长剑犹如一道电光,转瞬而至。
宁轩赞了一声,眼看长剑及身,却依旧不闪不避,含笑看着长剑贯穿自己!
卫武大惊失色,然而马上察觉了不妥,长剑虽然刺入了宁轩身体,却全然没有丝毫触感,仿佛刺进了空气一般。
宁轩等到长剑透体而过,才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
卫武眼前一黑,晃了晃脑袋,再睁开眼睛,宁轩却已不见踪影。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他肩膀,他转过身去,身后的人正是宁轩。
宁轩依旧一袭青衫,浑然没有半点被长剑刺过的痕迹,冲他眨了眨眼睛,说道:“喊一声师父,我就教你这门功夫,如何?”
卫武收剑归鞘,诚心诚意地朝宁轩一礼。这时候边上一直看着他们比试的左桉开口说道:“卫武,你二师父平生所擅长的,一为兵法,二为秘术。兵法你方才在客栈里见识过了,而秘术,就是刚才他所施展的。”
卫武惊叹道:“秘术就是可以让人不死的能力吗?”
左桉笑道:“天底下谁能不死,君王尚且不例外,何况秘术师呢。你以为刺中了他是吧?在我眼里,他一直在你身后,你长剑指向的,从来都是眼前的一片虚无。”
他忽然正色起来,徐徐说道:“你拜宁轩为师,他可传你一样功夫。秘术的玄妙你也见识到了,以天地造化为力量,一旦练成,世间再无人能伤得了你,就算再遇到一年前那个刺客,纵使不敌,也足以自保。”
卫武听得心动,刚要开口,忽然多年前做的那个梦又浮现出来。
四面八方都是刀光杀意,仅凭着秘术,梦里那个骑士真的能君临天下吗?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卫武想了想,朝宁轩说道:“二师父,若秘术登峰造极,可以抗衡千军万马么?”
宁轩已经看出卫武在想什么了,含笑摇了摇头,说道:“秘术不能抗衡千军万马,剑术也不能。孩子,我知道你的选择了。”
“宁轩!”左桉忽然低喝了一声,“你可要想清楚了。”
他原本想着卫武能选择秘术,往后江湖路远,纵使千难万难,也能保全自身。一旦选择兵法,前路便只有骸骨尸山。然而狮子终究是狮子,哪怕前路再艰险也要咆哮着前进,不会因为畏惧而选择安逸的生活。
卫武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师父,此时的左桉身上蓦然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威势,这样的师父他只在一年前的枫湖见过。
宁轩静静地站着,说道:“左桉,这是孩子自己的选择。这个世界,终将属于孩子们。”
他说完再不看左桉,抬手抚摸着卫武的头,说道:“如你所愿,为师从今日起便教你用兵之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阵寒风刚巧吹拂过来。这时候,远处传来号角声,连绵不绝,像是寒风的呜咽。三人转身看去,那里隐隐有无数火把攒动。
“楚军渡江了,”宁轩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了公孙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