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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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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雾了,”楚军主帅公孙筱披着战甲,走出中军营帐,一众将军都跟在他身后,“下令,吹响号角。”
手下一个将军迟疑道:“大帅,此处怕是有敌军斥候,号角一响起便会通报沧州。虽有雾气遮蔽,我军三十万大军短时间也难以渡江,而沧州离此不过数十里,骑兵转瞬即至……”
公孙筱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他顿时噤声。
公孙筱不理会他,下令道:“水军张都督。”
一个魁梧大汉应声出列:“末将在。”
“我让你布置的货船都到位了吧?”
张都督说道:“末将已将南淮沿岸的商货船全都征集过来布置妥当了。”
“很好。”公孙筱点点头,漠然说道,“那么预祝诸位将军旗开得胜。”
号角吹响,公孙筱拔出佩剑。长剑出鞘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分外响亮,所有人都看向这位战功卓著的老将军。他以剑指天,面无表情地说道:“全军渡江!”
早有几艘快舰抢先登岸,拔剑厮杀。对岸虞军不过数百守军,大多还在营帐中休息。沧州城虽有重兵,然而骑兵不同于步兵,再加上江岸线太广,不好布置,沧州骑统领便只在几处渡口驻扎重兵。谁也没有想到,数十万楚军会趁雾夜渡,突然发起决战。被号角声惊醒的虞军出帐一看这样的声势,便吓得腿软,侥幸没被快舰登岸的楚军斩杀的人,便狂叫着四处奔逃,再没有半分斗志。
旌旗蔽空,江面上密密麻麻全是楚国的战舰。火光映亮了夜幕,甲士们荷戈而立。先头的三万部队已经上岸,摆开阵势严防虞国偷袭。江面战舰上的楚军也有一两万之数,后续的部队还在源源不断地登陆,南岸数十万楚军焦急地等待着,只恨舰船不能一次将他们所有人都带到对岸战斗。火光通明,喧嚣四起,而沧州的方向却全然没有动静。
在北岸指挥的楚国将军终于松了口气,三万枪兵已经像一堵钢墙一般守卫在平原上。为了对抗虞国的重骑兵,最先登陆的就是楚国的枪兵方阵。他原本担心枪兵方阵还没布好阵势,重骑兵就呼啸而至,没有结阵的枪兵在重骑兵面前会像麦子一样被轻松收割。
“看来沧州的骑兵没有情报里说得那么精锐,”将军笑了,“至少统军的将军是个贪睡家伙。”
他的话刚刚说完,身边的兵士还没来得及附和将军,就看见一支羽箭急速划破夜空,钉入将军的喉咙。将军瞪圆了眼睛,他想大喊敌袭,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个时候阵前的楚军终于感受到了地动山摇,这是骑兵冲锋的前兆。可是隔着浓浓的雾气,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枪兵们战栗起来,握枪的手紧了又紧。黑暗中,大地的震动越来越接近,风雷之声阵阵,仿佛有什么猛兽即将破关而出。
他们想要后退,可是身后就是滚滚长江。这时候南岸的楚军尚且不知情状,北岸的楚军已经开始痛恨起今夜的大雾,原本能掩护他们渡江的天时,却成了掩盖敌人行迹的绝佳利器。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穿过雾气透了出来。所有人都仰头,这时候有人凄厉地喊道:“举盾!”一排排箭羽抛射过来,落入楚军的方阵里,惨叫声此起彼伏。
可是此时在北岸的只有三万枪兵,他们原本就是用来抗衡沧州骑,为大军渡江争取时间的。他们也想有人举盾,然而刀盾兵们还在船上飘着呢。此时他们只能握紧长枪,看着身边的袍泽们一个接一个倒下。
就连公孙筱也没有想到过,虞国的沧州骑,几乎个个都擅骑射。这在南淮人的眼里,是不可想象的。
这时候黑暗里传来一声号令,箭羽戛然而止。然而没有人为此感到高兴,那声号令已经很近了,猛兽已经冲到了眼前,可是原本用来阻挡猛兽的钢墙已经被突如其来的箭羽射得七零八落!
重甲骑兵们穿过浓雾,转眼就冲到了近前。枪兵们终于看清了骑兵的装备,战马的马蹄上都裹着厚布,难怪他们在远处听不到万马奔腾的声音。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虽然统军的将军已经战死了,但是他们还是第一时间举起长枪迎击。
重甲骑兵们对林立的枪戟熟视无睹,以势不可挡的架势直冲过来。冲在最前面的战马发出悲鸣,骑士们应声落马,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半声哀嚎。后面的骑兵仿佛看不见前方袍泽们的死难,依然前赴后继地撞向楚军的长枪。
第一匹战马飞越过长枪,然后是第二匹,第三匹。留下数百具尸体后,重甲骑兵冲破了枪兵的第一道防线。
枪兵们也留下了无数的尸体,然而他们身后援军正在源源不断地登陆。幸存的士兵立即后退到第二道防线,再次举起长枪。第二道防线被突破后还会有第三道、第四道……只要枪兵还没有死尽,虞国的骑兵就不能阻绝楚军登陆。
就在这时候,两翼的楚军忽然惊恐地看见,重甲的骑兵咆哮着穿过浓雾,从四面八方朝自己发起冲锋。他们原以为在后面的自己是安全的,只有前方的阵势被突破后,才会直面骑兵的锋芒。
然而这场雾实在太大了,楚军刚刚登陆便接敌,还来不及向两翼派出游骑侦查。沧州骑借着雾气的掩护,从两翼掩杀过来。这时候人数的优势体现出来,成千上万的骑兵冲进枪兵的军阵,挡在骑枪前方的唯有死亡。楚军的大旗颓然倾倒,枪兵的军阵瞬间土崩瓦解。
枪兵们终于醒悟过来,这群骑兵迅疾如风,以这样的速度怎么可能等他们集结好军阵才刚刚赶到呢。大概他们只是躲在雾里的某一处,静静看着楚军结阵,直到登岸的人数足够多了,才亮出獠牙,把猎物一口吞下。
喊杀声四起,楚军阵型已乱,四周都是重甲的沧州骑踏马冲阵。不少将士都丢盔弃甲,向岸边溃逃以求活命。自相践踏无数,甚至死于踩踏的人数比死于刀下的还要多。三万枪兵的阵势,瞬间土崩瓦解。
沧州骑都披着猩红色的甲胄,黑盔红缨,在暗夜里横冲直撞,所过之处,只剩下累累尸骨。刚刚登陆的数千楚军硬着头皮向前冲锋,沧州骑们不去屠戮正在下船的楚国兵士,静静等着他们冲到近前,才猛地发起一个冲锋。到处是楚军将士的尸体,骑兵们就像是贪婪的野兽,不上前驱赶,而是隐匿在暗处等着猎物送上门来,才张开血盆大口,来者不拒地全部吞下!
还在登陆的楚军不清楚眼前的局势,雾气把一切都阻隔了,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从士兵变成了猎物,还在全力奔向战场,以为只要挥洒热血就可以拯救陷在阵中的袍泽。殊不知不成阵型的步兵根本敌不过好整以暇的重骑兵,虞国的骑兵之所以还在已经失去战力的枪兵军阵里徘徊,大约只是想扩大战果而已。
这时候江面上的楚国将军们已经发现局势不对,虽然雾气遮蔽了战局,但是之前还喊杀声四起的战场已经只剩下哭喊哀嚎的声音,借着火光,原本能看见的楚国军旗已经全都消失不见了。
将军们的心沉了下去,早在渡江之初就派手下去禀报主帅,却迟迟没有回信。
就在这时,手下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说道:“大帅不见了!”
这时候楚军主帅公孙筱正亲自率领着楚国几乎全部的骑兵,赶到了沧州城的正前方。骑兵动如风雷,倚城据守的骑兵就失去了他们最大的优势。沧州骑的统领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于是要么不动,抓住战机便倾巢而出,全军突击。留守的军队不过数千,守城的士兵们完全没想到楚国的军队会从另一个地方悄无声息地登陆然后奔袭过来,公孙筱尽管缺乏攻城器械,但士气正旺,如果强攻沧州城,不出一个时辰,便能拿下。
然而公孙筱只是遗憾地看着沧州的城楼,叹了口气,勒住马,号令道:“冲锋!”他身后楚国的骑兵们纷纷勒马转向两军交战的方向,继续奔袭过去。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此时如果不去支援,而是拿下沧州城,楚国大军一定会败退回南岸。这时候十万沧州骑再调转马头,只凭借自己手里的四万余骑兵,根本守不住城。
今夜大雾,正适合渡江。守卫沧州的虞国将军一定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更加戒备楚国大军渡江。楚军渡江时吹响号角,战船旌旗蔽空,斥候们早就快马赶回沧州报信。早已准备好的沧州骑倾巢而出,一举碾碎了楚军的枪兵方阵。
公孙筱乃当世名将,他早已料到沧州骑会出动,明面上全军渡江,实则自己率领着机动的骑兵,绕到几十里外的浅滩。他将率四万骑兵,堵截沧州骑的后路,与登陆的楚军前后夹击,纵使付出惨重的代价,也要将这十万沧州骑全部歼灭。
然而就算是他也没有想到,原本应该死死拦住沧州骑的枪兵方阵,已经全军尽墨了。后军的登陆已经失去意义,前赴后继地登岸然后死去,不像是冲锋,倒像是对信仰的殉葬。这时候整个北岸战局,楚国还有战斗力的仅剩下他这一支本来只负责最后一击的奇兵了。
这是楚国与虞国第一次交锋,沧州铁骑从此成了南淮人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楚军逐渐追上了沧州骑的后军,沧州骑没有想过敌人会从后方出现,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而楚军已经刀剑出鞘,只等着主帅最后的命令。
“天佑大楚!”公孙筱高举长枪,嘶声喝道,“随我杀!”
后军的沧州骑们纷纷勒马回身,然而已经太晚了。楚军像一柄利剑,笔直地插入进沧州骑的队伍中。有的骑兵还在向前冲锋,有的骑兵在勒马反身,有的骑兵茫然无措,猎人与猎物的身份仿佛倒转,沧州骑们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被敌方骑兵冲锋剿杀的一天。
这时候长江上的雾气稍稍散去了一些,将军们终于看清了局势,登岸的楚军仿佛待宰的羔羊,自己的手下们纷纷撞向敌人的枪口。主帅不在,无人号令,然而此时已经不得不退了。
战鼓声停止了,战船上的旗手们打着撤退的旗语,江面上的战船纷纷开始转向。还在北岸的楚国士兵意识到将军们已经下令舍弃自己,丢盔弃甲去追战船,却被沧州骑纷纷斩杀。这时候有快马来报身后有大股骑兵,沧州骑的将军一声令下,所有人调转马头,朝后军奔袭过去。
楚军大败已成定局,公孙筱率领的奇兵此时夹在十万虞军和沧州城之间,他还不知道渡江的部队已经撤退回南岸了。
“大帅!虞国的骑兵从两翼绕过来了!”一个副将拼死冲到公孙筱身边,嘶声道。
“一定是渡江失败了。”公孙筱漠然道,“绕过沧州城,撤退!”
他指的方向是与来路完全相反的地方,那里深入虞国腹地。
“诺!”那副将领命后,愤然道,“那帮酒囊饭袋,不遵大帅命令,擅自撤退,不然二十余万大军,定然能撑到与我等将沧州骑合围,此役就能赢了……”
“愚蠢。”公孙筱头也不回,冷冷地说道。“你真的以为我们还有二十万人可以动用?”
副将震惊地看向他,他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此时天已破晓,曙光从地平线出冉冉升起,那里隐隐能看到黑压压的一条线,那是赶回后军增援的沧州骑。公孙筱再不说话,拍马而去。楚国骑兵们纷纷调转马头,追随主帅远离登岸的方向,向着虞国的腹地疾驰。
此役,楚军大败,伤亡五万余,而虞国伤亡仅仅数千人。楚军主帅公孙筱率四万骑兵渡江奇袭,无奈楚军已经溃败,退路断绝,无处可走,只得率军深入虞国腹地,沧州骑则紧紧咬着他的部队直追过去。
天亮后,南岸的楚军向后撤了三十里,眼看是要班师回国了。不过短短一夜,原本楚军扎营的痕迹,已经被冲刷许多。楚军撤得匆忙,临走时放火烧营,到了清晨便只剩下焦黑的寨栅。
客栈里的酒客们今日都喝着闷酒,全然没有昨日高谈阔论的兴致。战局一夜剧变,谁也没想到楚军会一战而溃。前几日数十万甲兵云集,江面上旌旗蔽空,何等雄壮的威势,一夜之后,便撤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大队人马撤军的痕迹,蜿蜒向南。陆续有人退了客房,唉声叹气地牵马回城。
客房里,卫武闷闷不乐地擦拭着自己的剑。宁轩笑道:“你累不累啊,这都擦了小半个时辰了。”
卫武恍然惊觉,收起剑,说道:“二师父,你不是说公孙将军是当世名将吗,怎么……”怎么如此不堪一击?后半句他忍住了没有说完。
他也是个楚国人啊。楚翊还在军队中,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虽然和楚威王在一起一定用不着冲锋陷阵,但是输得这么窝囊一定很难受吧。
宁轩打趣道:“怎么,你想去看他打仗?没问题,咱们绕开你大师父,悄悄地去看。”
卫武连忙摇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忽然意识到宁轩的话有什么地方不对,“看他打仗?楚军不是已经兵败回国了吗?”他情不自禁坐直了身体,两眼间又恢复了希望的光芒,紧紧盯着宁轩。
“公孙筱是败了,”宁轩说道,“不过楚军还没败。这场仗还有得打呢。”
他站起身,笑道:“收拾收拾行囊,为师一会儿带你渡江,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常得像陈述事实一样。这个男人预测一件未发生的事永远都是陈述的口气,从来不赌咒发誓,可他的话就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仿佛他说的话,就一定会实现,他给世界下达命令,世界就一定会遵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