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一片云》知风草Bliss

4、西渡归来重相识3

　　入夜的西湖，带着秋日的一种凉意，当走上幽宁的葛岭路，抬头望不见被枝桠笼罩的星空，小道上更有几片偶然飘落的梧桐叶，这时候的西湖居然又带了点神秘。走上了百余阶梯，何立言敲响了那扇雕花铁门，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管家开了门，他仔细端详了两人：“侬寻啥宁？”一口杭州话，还没待何立言回答，老人便已认出了站在一旁的陈祖鼎，惊呼起来：“哲少爷？是哲少爷！”立刻敞开了大门，领着陈祖鼎的手迈着大步疾步往里院走去。
　　“二太太，二太太……”老人冲着二楼阳台喊道，“哲少爷回来了，哲少爷回来了！”说着又拽着风尘仆仆的两人进了静逸厅。还未坐定只见从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着声音的渐进，下来的是一位少妇，年纪不过三十，整个人也显得相对小巧，穿着朴素却不失大体，这便是张人杰的续弦太太朱逸民。
　　“逸姐。”两人年纪相差不大，陈祖鼎习惯了喊她逸姐，他上前接过朱逸民的手扶她在沙发里坐下。
　　“今儿可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你二叔天天念叨着你呢。”朱逸民端过女佣递过的茶壶，亲自替这两人沏上茶水。
　　“二叔呢？”陈祖鼎四处张望迟迟不见张人杰的出现，便问朱逸民。
　　“你二叔刚来杭州上任，衙门里事多，一些交办的事情都得处理，不过应该快回来了。”她又说道，“所以你二叔一直想让你过去帮手他。”陈祖鼎的眼神有一些回避，朱逸民知道，张人杰对于他的专制，便是这对叔侄的死结，所以马上转了话题。“你们应该还没吃饭吧，我让荷姐给你们准备晚饭了，正好静江也快回来了，让你们仨痛痛快快饮几杯。”
　　只是从厅外进来一个女佣：“太太，哲少爷和何少爷的房间都已经收拾好了，我去拿些新被套给他们铺上。”说着整脸堆满的笑容，走进了储物房。
　　“以前在大庆里你的那些东西，你二叔都让佣人们搬来了，以后就好好待在这儿，帮你二叔。”
　　岂料陈祖鼎的脸色在这个话题上立马沉下来：“其实我还没打算去省府……”何立言觉察到朱逸民略变的脸色，他突然起身，想要缓和下气氛，“我们去餐厅吧，其实挺饿了。”他傻笑道，朱逸民也见到他解围之意，也不再说什么，领着两人去餐厅。
　　饭后，何立言便早早入了房，去收拾屋子。而陈祖鼎却拿了支红酒踏上别墅的平台，躺在藤椅里斟上一杯，自己独饮起来。四周茂密的枝叶遮盖了苍穹泻下微希的月光，耳边的虫鸣更凸显着这个夜晚的静谧，也是好久没有这种自然惬意的感觉了。这时他听见楼下有人正在呼唤他，他望下去，是李力经。他知道，是二叔回来了，说是张人杰正在书房等他。
　　书房的通道显得有些阴暗，踩在木板铺成的楼道上，磕碜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房间里的人很快便能感觉到屋外的动静，所以还未待他打开门，张人杰早已沏好了茶，双手悠闲搭在拐杖上坐在沙发里。
　　张人杰严肃的表情上没有久别重逢的嘘寒问暖，而是直接对刚进房的陈祖鼎一阵责骂。炯炯的眼神从他厚厚的镜片折射，并没有削减其犀利。这种姿态俨然是大家长面前不容辩驳的气势。
　　他显然是威严的，陈祖鼎不得不屈服，在这样一个环境中他似乎早已习惯了。即使想要表现出来的反抗，也会在这严词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早张人杰的面前，他只能收起他孤傲的外表，在他面前他从来没有反抗的资格。
　　一顿训斥后，张人杰挣扎着起身替他整理了领子，目光中又显现出那种不经意的慈爱：“后天新新饭店会有一个舞会，你一定要出席的。”但是命令永远是不容置疑的，“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早些休息吧。”他目送着他出门，显然他是爱他的，只是那种倾注了一生心血的期盼在他心中压抑得太久，更让他迫不及待——他想让他站在这个时代前沿。
　　过后张人杰又在书房处理好省政府的那些文件。回到卧房休息时，朱逸民已经躺下。但她原来还未入睡，“谈好了？”她披上袍子倚在床上。
　　“其实他不仅是你故人之子吧？”张人杰本就迟钝的动作停了下来，望着床上的朱逸民，他知道她向来是没有妒忌的，也从不过问他太多的事情。
　　“你欠他的总归要还的。将他培养成今时今日的陈祖鼎，这样他才配是你心目中的燕鸿吧？”
　　“这已不仅是我的希望了。你知道的，在他心中，英士是他父亲，作为一个英雄的儿子，他能容得自己在寂寂无声中度过本该注定不平凡的人生吗？”这显然不是向她提出的问题，“不会。”
　　“他自小便有了野心，那种鹤立鸡群的烈火你是不能扑灭的。而我能做的，便是助他那熊熊烈火燃得更加灿烂辉煌！他那颗想要自己飞翔的心，在如今这个武夫当国的时代便是没有引线的风筝，随时都有可能会堕落在这看似美丽的却有充满危机的天空。”
　　“但是他并不明白你，你为什么不和他说清楚？四年前，从你阻止他进入黄埔军校那日起，他就明显已经疏远你，他对你的言听计从只是一种无声的反抗罢了，你真的还要继续？”
　　“成大事者，必须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英士是死在枪口下的，难道我忍心他也走向这样一条路吗？无论是东征还是北伐，你也看到那些壮志青年马革裹尸还，将生命停在人生最辉煌的时候。我不是怕死才要逼着我的继承者和我一样避开冲锋陷阵的壮志豪情。武夫当国，这只是一个暂时的过渡期，但并不意味着我认同。投笔从戎的时代是我们那一辈的命运与辉煌，而不是他们这辈人的责任。在一个被破坏的、满目疮痍的国家里，当前最需要的是会搞建设的人才、治国的人才。我看重他，培养他，不仅仅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特殊关系，而是多年的愧疚需要我补偿。更是因为我了解他，他确实有能力，是一个承担大事的能者，只有他才能继承我的事业，我的理想。”的确，张人杰对于陈祖鼎倾注的是满怀的期望与付托，在他眼里，身上流着高贵血液的人，他必定要承担起一个时代所给予的相当的责任。但是事实证明，他似乎在这个时代做了最错误的选择，他所没有预料的是，世界是改变了很多，但是没有改变的，依然是武夫当国，起码在他的有生之年，他爱的祖国未曾停下过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