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一片云》知风草Bliss

5、西渡归来重相识4

　　山下沿湖的静江路，在这个虫鸟啼鸣的清晨展开她清丽的面孔，徜徉其间，使人心情显得格外轻松自然。陈祖鼎抛下何立言随便在路边的茶档叫了早茶，驾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坐在湖边欣赏湖景，啜饮着冲泡好的上等西湖龙井。这种惬意自然是无法在地球另一端的美坚利所能享受得到的。饮完了茶，他放下了一枚银元，没等摊夫找零，就已向着西泠桥方向去了。不过一枚银元付一杯早茶，摊夫又如何能找的齐该要的零呢？只留下岸边摊夫的吆喝和感激。
　　静江路在法国梧桐的掩映下显出了秋的恬静，秋的静谧，斑驳的枝干将历史感毫无保留地尽情展现，怎不想这样一个秋呢？
　　无意撞见一门堂，为“复居堂”，虚掩的门让陈祖鼎推开入内，原来这是一家坐落在民居里的庵堂。有一扫地尼清扫着今晨飘落的枝叶，见有香客，便时不时用佛家礼仪招待。这扫地尼估摸四十来岁，佛堂的清幽生活显然让这世外之人比起外头的尘世之人显得更为年轻。
　　庵堂院中立着一根七面石柱，上头刻着盂兰盆经的经咒：“南无多宝如来；南无宝胜如来；南无广博身如来；南无离怖畏如来；南无甘露王如来；南无阿弥陀如来”
　　“施主，是来上香的吗？”扫地尼向陈祖鼎走来。陈祖鼎一个过惯了西方生活自然是不多信传统的佛教的，偶然地闯入，就让他阴差阳错地做回香客吧！在尼姑的指引下，陈祖鼎上了香。完事后便开始打量起引他入门的师太。
　　“请教师太法名？”
　　“贫尼净尘。”净尘师太打量了这位面生的年轻男士，“想来施主是第一次来我们庵堂。”又说道：“看得出，施主来庵堂是想要逃避一些什么。”
　　看来净尘是猜中了陈祖鼎的心思，一束光立刻在陈祖鼎的眼中闪过。
　　“来我这很多人，逃避的当然是尘世事，多半是家庭之事。来这里问佛，佛陀从不勉强别人去做他不喜欢的事情，佛陀只是告诉众生，何者是善？何者是恶？善恶还是要自己去选择，生命还是要自己去掌握。”
　　陈祖鼎的一脸疑惑还停留在师太的念叨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
　　陈祖鼎从不知道，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开始走进了改变，却还是不变的命。所谓兜兜转转，其实还是这个世界。
　　葛岭的清幽小道上，显得那么寂寞与孤苦，但是这并不打紧，对于他来说，习惯了独处，反而受不了那些俗世的喧嚣，但是他不能脱俗而去。苦苦挣扎是他此生早已注定的一切。上了山，他在寿星石处寻了块空地，不顾着深根多年的礼仪，直接在石阶上坐下了。他若有所思，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任那些烟雾萦绕在自己的脸庞。才吸了几口就又将烟头在另外一块石头上捻灭了，双臂触膝，俯瞰着脚下的杭城。任风肆虐了他本是笔挺的西装头，看着眼前笑奔而过的少女，含媚的回首突然撩动他的心头，在他的脸上没有世事的沧桑，犹如清晨带露的睡莲，或许曾经少年的他有过这种回忆。
　　“哎，”他回过神，见她在招呼他，“帮我照一张相吧。”伸手递过一架德国莱卡产的相机。他看着这个女孩，估摸着十七八九，青春的脸上全是少女的天真无邪，不知为何，他居然被这场景感动了。他接过相机，按着女孩的要求影下了白裙少女站在宝石山上俯瞰西湖白堤的经典画面。
　　“谢谢！”没等他彻底反应过来，女孩早已飞奔到了保俶塔那儿，继续着自己的欢愉。他拎起放在石头上的外套，顺着女孩的方向跟了过去，自顾玩得愉快的女孩全然不知身后的那位陌生男人。就这样，她不时参观着这美丽的风景，偶然摆出各种姿势摄下美丽的风景；而他早已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轻盈的脚步，看着她笑，看着她乐，偶尔脸上还绽放出难得的笑容。一直到了山下的马路上，一辆奥本轿车停在那儿。女孩下山的那刻，车门也打开了，出来的是一位穿着中国传统青布长袍的中年男子，一副金丝框眼镜，后面是一双警惕的眼神——他看见了一路尾随下来的陈祖鼎。
　　“雨岩，上车！”语气威严，不容置疑。那女孩收起笑声，很不情愿地和那男子上了车子，车子很快启动了驶离了静江路。陈祖鼎回过神的那刻，车子早已消失在泊油路的黑色纽带中。
　　“雨岩？”他重复了下，极想要从脑海中搜出这两个的写法。
　　“刚才那男人是谁？”那中年男子在车子问着雨岩，显然她是不知情的。
　　“爹地，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不能随便和陌生人搭讪嘛，我懂！”
　　车中的这对父女来自上海，中年男子是曾广铖，字均和，与晚清重臣曾国藩同宗同源，曾留学法国，在留学期间结识了现任法国驻华公使玛德伯爵，而受命出任法国公使翻译。所以强大的家世背景及留学经历，使得曾广铖在法租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车中的女孩便是他惟一的女儿曾雨岩。曾雨岩自小丧母，由父亲拉扯大，也因为此，曾广铖结束了法国巴黎的生意，回到了国内担任驻沪领事翻译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