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孓》素衣行

3、第二章 星陨

　　“君儿……君儿”姜芷月哑然望着那自高台旋然跌落的身影，霎那间被血光浸染的双目中满布着余惊未却的滞呃与惊惧。
　　“快……走……”那几近未闻的声音将困顿于魇境中难以自拔的姜芷月生生拉回。她望着那血泊中缓缓睁开双眸却终究无力垂落的少女，深深的阴霾与绝望伴着阵阵哀楚痛及而至。
　　她将双手扶至闵君肩头，一如往日般温和轻婉却字句坚肯道：“故国将覆，要走要留，皇嫂也定与你一同！”
　　“公主……公主！”自高台奔赴而至的长侍婉杏望着血泊中的身影跌撞惊履，刹然失色的脸上皆布惊惧。
　　“她尚存一丝余息，你带着这枚玉壁去寻谢府稓孝。”姜芷月将闵君轻置于高台下盲角后，自腰间取出一枚晶莹玲珑的玉壁交于婉杏手中，黯然的目光此刻显得清透而明亮。
　　“可公主她……”
　　“要快”
　　望着那坚执的双目，婉杏自觉多说无益，肃然应诺后便苍赴而去。
　　绝境中，时光迟滞异常。姜芷月望着那毫无生息的人儿，紧蹙得双眉用力压制着心中那丝丝惊颤。
　　“传我将令，擒拿楚皇子妃者赏黄金千两，生死不计！”
　　“是！”
　　那斥令声阵阵入耳，姜芷月屏息听着远处渐渐清晰的兵戈铁骑声，伸手拂去，除却鬓上钗环竟连一件护身之物也无，心下不由黯然消止。
　　“月儿”姜宁侯长子昔日威震八方的少年英将姜徎，此刻衣襟微乱，形色仓忙地唤着小妹姜芷月，他不时回首望着身后不远处持剑的境兵。
　　长兄，是长兄！姜芷月欣喜之余心中闪过一丝疑虑，心道远在皇城高筑之外的长兄何以赶来此地寻她。
　　正思着间，姜徎藏于袖中短剑已落入了她的手中。
　　“照顾好她。”
　　“长……长兄……”她震然哽咽，收紧手中锐剑朝他颔首
　　望着那毅然转身离去的背影，早已浸润许久的泪刹那间夺眶而出，斑驳了那凄白的楚颜……
　　————卿颜嫣然兮，楚歌何凄凄。————
　　月色下，粼粼波光在清透的湖面层层浮散。边关易寒，姜徎随父出征数日，一战未度便命以接驾之任，前往嵘关待接那以慰探之名远都游关的公主文卿。
　　在他眼中那文卿公主左右不过是个孩子，来边关也不过是游历的说辞罢了。何奈公主到底是千金百贵之躯，弶图一役怕是错过了。
　　“弶图一役艰险，望将军顾自珍重，凯旋归故。”
　　那声音极淡，却字字驻心。如梦魇一般，他不由抬首向她望去。
　　朱颜如画，浅笑嫣然。他从未这般将她看清，她至高的尊容使一切都显得平凡淡若，那层间隔于皇室权贵与常人间的重重迷帐，此刻只因她倾然一语皆成虚设。
　　此后几日，她显得异常恬淡从容。即便下塌也多是小息，不过三日便抵达了关营。
　　“末将前校云歆，恭迎殿下。”
　　其声清朗，却少了几分君臣之仪。
　　姜徎望着那白衣校将，只觉神思清携，止顾从容。那美如冠玉的脸上噙着一丝笑意，只见他缓缓上前，在驻车之下伸出一双苍白如玉的手浅浅道：“君儿，下来”
　　话音未落，车上便闪出一道青色剪影倏然落入了那少年的怀中。
　　“云歆……我很想你。”
　　姜徎问及那低泣声清晰入耳，一股莫名的痛楚阵阵涌上心头。从盛京一路奔波至此不知疲倦，原来只是为了见到那少年么……
　　月色熏染，姜徎望着星湖畔相依的两道剪影恍惚间参透了心之所痛，情之所起……
　　两年后那少年在征伐中渐渐消却了残留的青涩，成了军中的一员要将。可每每提极远在盛都的她时，他的脸上总会浮现那与之决断刚毅不符的韵韵温柔。他常常噙着一丝笑意，用那温朗声浅浅道：“君儿她，从来是倔强的。”
　　直至战死，他犹然托嘱：“这一生，是我负了她。替我……照顾好她……”
　　这段宿缘让自小生于安世权贵，早已习惯了人心善变多为利使的姜徎不由为之肃然。
　　也许，像他这般圆滑事故，凡事皆注利弊的人，从来……都配不上那个拥有一双星辰月光般灼灼耀目的清眸，回首嫣然令人见之忘俗的少女罢……
　　凯旋回都那日，他携着云歆的遗物前往长兴殿面圣而归。途径百樱御道时见到了那抹显然消瘦的倩影，精致繁复的宫衣如同那倏倏飞落的白樱，清然丽目。
　　回首间刹那天地失色，那双清眉月目霎然落入他尚显仓促的朗目中耀耀生辉。
　　“姜督军”她的眼中绽现出一道极为明丽的光彩，难以自制的雀跃涌上心头，将那略显苍白的容颜氲上迷霞星光。
　　“公……末将，拜见公主殿下。”姜徎的脸上拂过
　　一丝色晕色，一直以从容事故誉称的他此刻却显得无措而仓然。
　　“云歆他……”望着姜徎神色迟疑，云歆亦不在恻。一股莫名的寒意悄然而至，她蹙眉垂首，一双月目颓然失色。
　　那清婉声沉沉道“他……还未归都么……”
　　望着那失落的容颜在纷乱吹卷的青丝间显得愈加落寞。他蓦然出口道：“他在长兴殿。”
　　只见那霎那流光的双目似要绝尘而去，却忽而回首朝他嫣然。清泠声阙然入耳“多谢”
　　---青丝如墨，度步如云；从容如止，何问卿心。----
　　“ 没有人想要你死，楚国……已亡啊！”
　　“我姜徎这一生……不负家国，亦不负她。”
　　姜芷月滞然抬首，那昔日傲然屹立的身影此刻如玉山倾塌。迎面飞溅而来的鲜血尚残他生前的余温，恍若他唇角那丝极淡的笑意苍然而逝，难存点滴。
　　-——-…………‘照顾好她’……----……‘我姜徎这一生……不负家国，亦不负她。’…………-——-
　　那一日，火光自辰宫的钰殿内一路蔓延至广兴门。汹涌的烈火将这兴盛了整整两百多年的辰宫钰殿燃做了一片灰烬，而那驻守宫禁的三千军卫与七千多名宫娥官侍皆死于这一日。鲜红的血从钰殿外的白玉拱桥上一路向下流至长兴门外汇做一道宽至十丈的血河，将昔日的九间朝殿浸染做一片血池，血腥之气浮绕于大殿中久久未能消散。
　　此真为“一朝大火尽逝去，空留巍巍楼依稀。”
　　那一夜于她而言既为漫长亦惊惧跌至。当那乌色宫驾飞驰出城，将楚宫渐渐拉远。在一片墨色中它极速如风，越过巫山重林。眼见那月色迷湖将至，蓦然间，大片火光自四面汹涌而至。
　　“是叛兵！”婉杏苍然而滞，一双杏目溢出丝丝惊骇。
　　“是叛兵……”姜芷月望这满目的火光蓦然忆起姜徎死前那丝极淡的笑意，和那毅然倾覆的执念下所说的‘我姜徎这一生……不负家国，亦不负她。’
　　“把她的湖色绒披给我。”
　　在婉杏惊愕的目光下，姜芷月披上那静色如潭，月绒如湖的绒衣自马车上一跃而下。
　　“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在这四面楚歌中她的眸光前所未有的明澈清亮，似乎可将一切穿透一般。微乱的青丝与绸华在疾风中曳地而起，烈烈作响。
　　“她是楚皇妃！”
　　不知是谁起首高呼，霎那间，漫天剑雨如倾，皆指于她一身。
　　血光中，她依稀见得那远远楚宫如星火燎原，竭力抬起的手却终再无力指向那片归土，随着渐渐流逝的鲜血一同沉入刀光剑影之中……
　　‘不负国，不负家……不负，他’
　　…………“月儿，做我的皇妃可好”…………
　　…………“豪爽些有什么不好呢，我便是最喜欢你这性子。”…………“你们军中如何，在我这，月儿一样可以。”……
　　“所谓一心一意一双人，便是我这一生都不会再爱上其他女子。”…………“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因为至少你现在还在我身边。”
　　……‘不求长相守，愿得长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