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蒋氏纤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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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真是一个浩大繁复的事情，耗时耗力，又毫无意义；剖骨剥心，却有人甘之如饴。
兴许是因为，总有人稍稍天真一些，蠢笨一些，竟以为紧紧抓着那些模糊的剪影不放手，就真的能十指相抵到白头。
初禧天真，也蠢笨，于是来来回回地想了好几遍，弄得自己精神亢奋毫无困意，直到天快亮了才睡着。等她再醒来时日头高升，她一个激灵下匆忙穿衣洗脸，头发都没来得及好好梳一梳。
她不知道该找谁，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就在府里慢慢晃，见到了守在门口的沈玉总算略略松了口气，小声道：“起得有些晚了，没耽误事儿吧？”
“无妨。你刚来，本也没打算让你做什么，若真有差事就让人叫你了。”
“那就好。”她向外四处张望，“少爷人呢？”
“正陪着王夫人，在里面。”
“哦，原来这是王夫人的房间…等等，他都有夫人了？”初禧一脸讶异。
“是啊，少爷尚未娶妻，不过已有两位夫人。王夫人是王校尉的独女，歌喉出众，另一位阮夫人是阮侍郎的嫡女。”
歌喉出众…难怪，屋子里似乎传来一阵的歌声，清脆甜蜜，还真是动听。只不过那歌声若有若无，断断续续，引得初禧下意识地往里看——
“啊呀…”
初禧在看清房中人时终于忍不住“啊呀”了一声：只见蒋沛寒随意坐在椅子上，那王夫人就正对着蒋沛寒，上半身前倾得厉害，而她的外纱衣前襟儿大敞着，里面的小衣领口又低。她如此姿势，蒋沛寒想不阅尽春光都难！
初禧看得面红耳赤，心里着实汗水了一把：她原以为这些个豪门里的女人都端庄矜持甚至木讷无趣，可结果…
王玲官的身子随歌声微微摇摆颤动，抻长了雪白纤细的脖颈往蒋沛寒靠近，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引颈高歌”啊。
沈玉不明就里，只道：“你‘啊’什么？”
初禧不知道如何跟他讲，无力道：“没什么，随便一‘啊’。”顿了顿，到底忍不住，“她以前也经常‘这样’？”
她把“这样”两字咬得很重，沈玉一听就明白了，也猜出她所想，只觉得初禧的反应有点好笑，于是避重就轻道：“王夫人歌喉曼妙，是人人知晓的，少爷也喜欢听，当然经常这样。”
不不不，此“这样”非彼“这样”啊。
初禧问了等于白问，终于收起那点阴暗的好奇，可里面的歌声越发缠绵，到后来简直有点吟哦之意，实在是让初禧心里别扭。忽然，歌声戛然而止，似乎还伴着茶器倾倒之声。
初禧心眼儿实，还当是出了什么意外，于是颇有些紧张地往里看了看，然…两人唇齿相交，好得很！
王夫人看到初禧之后隐隐一惊，似乎不悦旁人惊扰，还狠狠瞪了初禧一眼！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初禧果断扭头，阴暗心思再次上来，拍拍沈玉的肩，“知道我看见她唱歌想到了哪句诗吗？”
不等沈玉回答她就直接给了答案：“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沈玉怎么也想不到她说的是这一句，可想想也觉得乐。他正欲开口，却隐约听见蒋沛寒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料想是他听到初禧所言，出来教训她了。于是沈玉把她一推，“膳房里的炉子上还温着碗酒，你去取来。”
初禧一愣，颠颠儿去了，压根儿没注意到蒋沛寒正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初禧腿脚快，片刻就从膳房回来了，却在路过花厅时发现蒋沛寒端坐其中，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如琉璃珠子般清冷，不怒自威。
她不安莫名，无声地见礼，而后小声冲沈玉实在道：“炉子上没酒啊。”
沈玉无可奈何看她一眼，默然不语。
“看茶。”蒋沛寒忽然吩咐一声。
初禧照做了，抬腕沏茶，可就倒茶的那么点工夫她都能感受到他的迫人目光。初禧被他盯得万般不自在，只觉得自己眼下一举一动都在的注视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他没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似乎得初禧将茶杯递到他手边才肯喝。
初禧还以为自己会错了意或是他故意消遣自己，可他正襟危坐，一脸肃穆寡淡，完全不是玩笑模样，加之他回府之后穿着不像前几日在途中那般随意，更显得人遥遥在上，傲然不可及。
他今日穿的是木兰青双绣锦袍，前襟儿上滚了金丝做点缀，尊贵出尘。只可惜方才他一时情不自禁，领口处被王夫人扯得松散，堪堪几分情欲味道，更何况初禧靠他近了才发现，他唇边染上一抹绯红，想来也是王夫人的。
哎…这才是贵公子的做派啊…
她一路上都将他看做寻常胡商，充其量是发达了的寻常胡商，哪会想到他竟是当朝宰相的大公子。
他们回来还不到两日，而在他回来的这不到两日里，就有个叫“筱茗”的丫头一直贴身伺候着，所以这么一算，这倒是初禧在知道身份之后，头回这样近地服侍他。她这么一想，也就越发轻手轻脚地将茶杯双手奉上，一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指，居然手都有些抖了，心里慌得很厉害。
“怎么，怕了？”他突然发声。
他猜得这样准，让初禧有些手足无措，斟酌了片刻才道：“…是敬畏。”
“你还知道敬畏？”他眼皮一掀，周身气息凛然：“曲项向天歌？嗯？”他耳力极佳，在里面早就听到她的声音了，本没在意，可她一再口无遮拦没规矩，让他不得不如此。
初禧总算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连忙低声道：“初禧无心冒犯，没下回了。”
可蒋沛寒哪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哼了一声只当没听到，正要发落，却蓦地瞥见了隐在花架后面的人。
于是他缓了缓面色，兀自说道：“…呵，倒也贴切。”
啊？！“曲项向天歌”倒也贴切？！
初禧以为他出言讽刺，正讷讷地不知该怎样往下接，忽见他大手一扬，直冲着自己的脸。她吓得一缩，连忙往边儿上闪，后退半步，却还是被他捉住了鬓边的一缕垂发。紧接着她就听他含笑的声音：“你躲什么，我还能打你？”顿了顿，“刚才就想问你，怎么不把头发束好？”
如此温言，初禧反倒有些汗毛直立之感。
“…啊，今日起得迟了，没来得及…以后绝不这样了。”
“无妨。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这样很好。”
“…”
好好儿的一首子夜歌，从蒋沛寒嘴里说出来，真真令初禧受宠若惊，惊上加惊，再加惊。
“…啊，那个，炉子上还温着一碗酒呢，我去拿…”说完，初禧转身就跑，甚至用上了游龙戏凤。
她完全没看到蒋沛寒眼中的算计，更没注意到花架后窥视的一双眼，妒意横生。
当天晚上初禧的头发就遭了秧。
当时她刚吃过晚饭在院子里遛弯儿，嘴里含糊哼着良人归，惬意难言。
由于花坞偏北，这时节还无甚花树可赏，所以当她看到小径旁的桃花时很是欣喜，步伐越发轻快起来。就在这时候，她听得身后传来轻轻脚步声，她没在意，往小径旁让了让，想着让那人先过去，不料下一刻她就听得一声娇笑：“哎呀，本小姐秉烛夜游，不想蜡烛烧了你头发，真是无心之过。”
初禧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快速转过身来，竟真的看到蒋纤蓉手里拿着盏烛灯，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初禧简直悚然了，大脑一片空白，手上居然没动作，直到她真闻到了什么东西烧起来的味道才恍然惊醒。
头发是从披在后背的发梢烧起来的，她背上很快就传来一阵灼痛。她哆嗦着迅速把外衫扯下来扔开，犹觉痛楚分明。
她身边儿没什么扑打的东西，就那么一件外衫还在地上兀自着着。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吓得很厉害，又看不到头发被烧成什么样子了，一伸手把头发撩过来就是一阵灼痛。
她又疼又怕，窘迫慌乱，心里委屈愤怒更甚，“你是瞎的吗，故意把火往我头发上撞！”
蒋纤蓉抱臂相看，并不帮忙，转手把灯盏给了身旁下人，悠然道：“她刚刚骂我瞎子，你们可都听到了？如此劣奴，必得重罚，看谁还敢以下犯上。”
初禧这边厢手忙脚乱，哪里听清她说了什么，只觉得手也痛，背也痛，颈子也痛，好像整个人都火辣辣地烧。
初禧总算明白了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是怎么回事了，一时间急得就要哭出来，却突然一盆冷水兜头而下。
初禧被淋个结结实实，回过神儿才听到关切的声音就在耳边：“还好吧？”
她抬眼看看沈玉，拼命忍住眼泪，微微发声：“疼…”
沈玉也叹气，又把自己身上的袍子脱下来裹在她身上，“你先回去收拾一下，一会儿我把药给你送——”
“慢着，”蒋纤蓉展臂拦住她，“哪个准她回去了。沈玉，你以为你是谁？”
沈玉答非所问，只深深看蒋纤蓉一眼，缓缓道：“小姐的玩笑开得有些过分了。”
他跟着蒋沛寒在外游历多年，大小事情也算经历过许多，故而性子也就磨得四平八稳，肃然时隐隐几分不可侵。
蒋纤蓉被他唬得一愣，停顿了一下才又找回些底气，“你知道什么，她方才骂我是瞎子，在场的可都听到了，如此目无尊卑岂能不严惩？”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沈玉很难再坚持，可他一偏头就看到初禧的狼狈样子，实在令人不忍苛责:“府里一向宽待下人，您要罚，也得等她处理好伤处再做计较。”
“你少来！”她见他退让立刻又嚣张了，“我还不知道你？回头把哥哥搬出来，就有人护着了。”顿了顿，“赶紧让开，不然连你一起罚！”
闻言，沈玉冷眼看她，又低头对初禧轻声道：“走。”
“你敢！”
他置若罔闻，声音清淡，“何谈敢不敢，大不了沈玉明日向您请罪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蒋氏纤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