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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追忆往昔 ...

  •   祭拜完故人,蒋沛寒又静坐半晌,直至初禧在外面等候得有些腻烦了他才不急不缓地从卧房中出来。
      他刚跨出房门,就看到初禧无所事事地半靠在门上,忍不住轻叱一声:“站没站相!”
      初禧有心解释两句,可又见他扭身就走了,不由得被暗暗一噎——的确,有些人就是有那种不说一句话就能噎住你的本事。蒋沛寒很显然是其中一个。
      她无所谓地呼口气,还是决定多做事少言语。可当她正要跨入屋内“礼貌性的”打扫一番时,忽听得身后一句不耐:“进去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闻言初禧转过来眨了眨眼,似有不解,“我跟您去?听说是家宴,沈玉都不去的…好好好,我这就去。”她看他皱眉赶紧答应。
      蒋沛寒却突然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与沈玉不相干,他们只是想见识见识你。”
      “见识?”初禧陡然紧张了。
      “嗯。所谓家宴,洗尘而已。”他难得安慰一句。
      只是很久之后,初禧回想起这“家宴”,总会感受到蒋沛寒的诡异居心。

      最先发难的事右相蒋忠常。
      “你叫沈…初禧是吧,那么初禧啊,听说你是从花坞出来的,那你的身手一定很好吧。”
      初禧一赧,垂手而立扮乖巧,“您谬赞了。”
      蒋忠常自然不信,只当她谦虚,呵呵一笑,“那试炼座次入了前十吧?”
      “不曾…”
      “前二十?”
      “不曾…”
      “前五十?”
      “…初禧不才,还未经试炼。”

      “什么?!”坐在蒋沛寒身侧的一名年轻男子终于坐不住了,大着嗓门儿朝着蒋沛寒讶异道:“你不是说你花了二百两么!她还未经试炼!你就花了二百两?!”
      而初禧分明也惊了一下,他明明只花了二十两,可他却在家书里把她的身价翻了十倍!
      蒋沛寒不疼不痒,只对着蒋沛宣轻描淡写,“初禧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值这个价钱。”
      “…”初禧无话可说,暗暗扶额,简直不知道该拿出一个怎样的表情出来配合他。

      “她哪里就值了!试炼都未经!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安分乖顺的样子!要是只为了看着顺眼,那哥哥还不如出了门右拐简直走呢!”相府千金果然不同凡响,乍然迸出这么一大串话,居然也不倒嗓子。
      初禧不明白“右拐简直走”是什么地方,不禁偏过头去看蒋沛寒以示询问。
      岂料蒋沛寒置若罔闻,毫不理睬,只对初禧点了点头,“布菜。”
      于是初禧没再多想,很实在地夹了好大一块鱼肉,连肉带汁儿地送到蒋沛寒碗里。

      大概是从未有人敢对蒋纤蓉如此轻慢,更何况那人还是蒋沛寒,于是她也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忽地一摔筷子,厉声道:“这饭没法吃了!”
      她的筷子是冲着初禧去的,初禧见状连忙侧身躲开,却还是被溅起的油汁污了衣裳。初禧终于上来点火气,忍不住皱眉开口:“你——”
      她才说了一个字就停了:她看到了蒋纤蓉眼泪汪汪地怒瞪着自己。
      初禧顿时傻了,自己才是受欺负的那个啊,她哭什么?
      “…别哭啊。”初禧怔忪片刻才说了后半句。
      可她不听,起身推搡了初禧一下,声音里含了千般委屈万般哀怨:“不要你假惺惺!”吼完就跑,完全不理初禧。
      初禧好不尴尬,完全不知怎么应对,只得再次以目询问蒋沛寒。

      “几年不见,纤蓉怎么脾气这么大。”惹祸之人毫不内疚,不咸不淡吐出这么一句。
      蒋夫人心疼女儿,冷笑一声:“要我说,事儿也不能全怪纤蓉。”
      “是,您说的是,”蒋沛寒听出她不悦也没嘴硬,反而一笑,“是我这个哥哥太大意了,一走这么久,回来也没给她带什么像样东西…就那么一样,还没及时给她看。”
      “哦?还备了礼物?”蒋沛宣这个呆子居然还真信了。
      “嗯,”蒋沛寒点点头,“《女训十二则》。”

      傍晚。
      沈玉来的时候初禧刚穿上府里的衣服,正对着镜子左照右照。
      她在镜子里看见门口站着个熟悉的人影,也不扭捏,回头冲他一笑:“怎么样,合适吗?”
      “合适,大小正好。”
      “正好啊…”初禧抬起手臂细看,“可我觉着袖子阔了点。”花坞的衣裳样子袖口略窄,行动间利落自如。
      相府衣裳的样子自然大方,即使只是下人的衣裳也算顺眼耐看,可初禧多少感觉有点中看不中用,想想又说,“而且也花哨了些,要是天儿一热贴身穿,贴身儿的那面儿兴许不舒服。”
      “怎么会,”沈玉笑言,“是花坞的样子太素净了。”沈玉上下认真打量着她,“真的好看,温婉许多。”
      “嗯,这倒也是。”她又看看镜子,若有所思,自言自语,“我就说嘛,怎么整个人都女人了,还真是人靠衣装…”
      沈玉被她的“整个人都女人了”震了一下,印象里,似乎他还没听到过哪个姑娘这么形容过自己。他隐隐几分哭笑不得,反应过来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你要的。”
      初禧赶紧接过来,乐着捧在手里,“这么快啊,谢了。”她转身往回走,把信封搁在屋子里面的桌子上,一回头,看沈玉还站在那儿,于是又解释两句,“这个是要写给我的一个姐妹的…我走之前说好了的,等我安顿下来就给她报平安。”
      “嗯。”他点点头,却没动地方。
      “还有事?”
      “也不算是。只是听说你在席间听到了些让人不舒服的话,我本以为你会…呵,看来是我多此一举。”

      初禧自然听出他关心之意,还是无所谓的神情,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我们辛苦一路总算回来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至于那些有的没的…和这一比真算不了什么,我向来不走心的。”
      她性子散漫,很少对什么事情上心,记性没有忘性好,是真的不在意,况且她提心吊胆半个月,终于安顿下来,还是在相府里安顿下来的,她暗自窃喜还来不及。
      她又想起这一路颠簸,抬头对沈玉认真道:“这一路多亏你,多谢。”
      沈玉笑着摇头,“是你救我性命在先。”顿了顿,难得地开玩笑,“还搭上把匕首。”
      初禧也笑,“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我总共就那点值钱东西,你可得赔我。”
      “嗯,赔,赖不了。”

      他们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在晚风中不紧不慢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初禧只当成了玩笑,完全没想到日后沈玉还真赔给她一把匕首,更没想到这把匕首又惹出了多少风波。
      直到送走了沈玉,初禧才端坐在桌子前,铺开几张纸,饱蘸了墨汁在空信封的封面上,一笔一划写道:忆暖亲启。

      给忆暖的信很快写好,不过是个报个平安,再记下所处位置以便她试炼之后能找到自己。初禧将信又反复看了几遍,默默揣测着忆暖收到是的心情,忽然乐了:她肯定想不到自己会在相府吧?
      她把信封好,却又铺开了另外几张纸,难得沉吟片刻,终于干了件自己一直想干的事。
      顿时,那日的时间与场景,那日的情感与心绪,历历在目,一一重现。

      那是花坞里特有的十二月节,在风雪最大的十二月初。到了那两天,花坞弟子便不用练功了,而是相约结伴赏雪,自娱一番。
      白雪皑皑,连寒梅都不肯开,唯有青松墨绿挺然于天地间,支撑起花坞独有的冬日图景。
      那天她午睡刚醒,人还迷糊着,突然听到敲门声,等她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开门时,门外无人却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她拿起来细看,看清了上面的熟悉笔体,立刻就清醒了,几乎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
      只见上面几行小子,行云流水:
      月上柳梢头,
      相约玉女楼。
      楼高九丈九,
      佳人同去否?
      这诗读来突兀得很,实在不怎么样,就连那张纸上也是墨迹未干,折痕丛生,甚至好像还沾上了手心的汗,可见这纸的主人有多慌张。
      她看着看着,终于无声地笑了,心里有一块地方像是要化掉。可就在这时候,从背后突然探出只手,伸手就要抢,“呀,这是啥东西呀?还看个没完没了了!”
      不过是和自己要好的姐妹,此刻正朝她戏谑地笑。
      初禧下意识护住,有些讪讪地,“哪有,我也是刚看了一遍…”
      “哎哎哎,这可就不对了啊,有喜事儿得知会大家伙儿一声啊。”
      “就是就是!”
      “沈丫头,别害羞嘛!”
      大家很快围过来,对着她七嘴八舌,甚至有几个和她亲近的姑娘已经蹦着抢了。初禧没办法,也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
      此情此景,理应是羞涩,可也不全是…她忽然有个怪异的想法,就把这诗给他们看,能怎样?她有真心,也有骄傲,还有…他可以成全的那一点点虚荣。
      于是她也就当真众人的面儿展开了那张纸,恢复了平日里言笑晏晏的样子,“好了好了,念给你们听就是了…咳咳,听好了啊,”她一字一字地读下去:“月上柳梢头,相约玉女楼。楼高九丈九——”,不知怎的,念到这里时她突然抬头环视一周,竟发现钟会也站在人群里,目光躲闪,脸红欲滴,窘迫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她见了忽然就胆怯了,方才的勇气和冲动早就无影无踪。
      她以为他会坦然的,可他没有。
      他显而易见的退缩姿态,让她也跟着一起退缩了。

      不过她只停顿了片刻,接着,所有人就都听到了她很轻松的声音:“一跃解千愁。”
      全场静默无声,继而,人群中终于爆发出一阵哄笑。
      初禧也跟着笑,笑骂着啐了一口,“哪个冒失鬼约我坠楼呢,我是痴了才跟他去呢!”说完她将那信揉了揉,顺手扔在了一旁的丛林里,又若无其事地笑着招呼忆暖,“晚上陪你赏雪,早就说好了的。”
      她说话算话,真就耐着性子和那帮姐妹赏雪,脸上没一丝不耐烦,直到她们总算尽兴,她才偷偷摸摸跑到玉女楼上。
      只可惜,左等右等,良人不来。
      她提着小灯笼,在深夜的寒风里巴巴儿地张望,从兴奋到沮丧再到望无可望,最终裹紧了衣裳独自往回走。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干脆扔了灯笼提息飞奔,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可连场应景儿的大雪都没有。
      她自嘲地对自己说,何必呢?

      很久之后的她终于释然了,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想入非非:如果那天他真的肯来,肯等,肯说出他想说的话,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前几天初禧初尝奔波之苦,一沾枕头就睡,可现在安稳惬意了,她也就不知死活地把那些旧事翻来覆去地再来一遍,一点点记下他未曾言明却又的的确确是为她说过的那些痴话。

      回忆,真是一个浩大繁复的事情,劳心费神,又毫无意义;剖骨剥心,却有人甘之如饴。
      兴许是因为,总有人稍稍天真一些,蠢笨一些,竟以为紧紧抓着那些模糊的剪影不放手,就真的能十指相抵到白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追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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