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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落凤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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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宅离老宅有点远,不如老宅华丽,但比老宅大一些,屋子也多。初禧看着周围的人不停地忙,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手,于是就站在院子里看。
“初禧。”蒋沛寒叫她一声,“过来。”
初禧心里还是有点气,磨磨蹭蹭地走过去。
“还怨我?”
初禧垂着眼睛,“不敢。”
蒋沛寒看她那样子忽然火大,不耐烦道:“不就是因为我瞒着你了么?你现在就跟我走,我带你看看你主子的家底儿,要是以后你再使小性子,看我怎么罚你。”
初禧知道他真怒了,没再敢说什么,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也没驾车,一人骑了一匹马,往山林里走。山路越来越窄,到最后简直不能走马。蒋沛寒吩咐她把马拴在树上,徒步前行。
前面是片密林,密得好像连太阳都照不进来。初禧走得心惊胆战,再一次自己吓自己,生怕他把自己怎么样。
毕竟蒋家都处死了一批人,也不差她这一个。
她突然开口,拐着弯儿问:“您怎么不带着沈玉来?”
“他有他的事。怎么,怕我趁着无人灭口?”
初禧被说中心事,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愣愣地看着他。
蒋沛寒本来随口一说,见她这表情什么都明白了,被气得没了脾气,转身就走。
初禧这才反应过来这想法有多荒唐:他若真想害自己,何须那么麻烦?于是连忙跟上。
经过一大片密林,还有很长一段上坡路。直到两人都有些气喘了,蒋沛寒才停下。他示意初禧过来看,只见方圆几里只有这么一座山,却并没有山峰,而是一个大坑,像口大锅一样架在山腰上。
初禧想破脑袋都不明白这地方是怎么弄来的。人挖的?那得挖多久...
蒋沛寒看出她的疑问,一边走一边说。这山名为落凤坡,其实本是个火山口,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动静,里面竟长满了树。它是前些年被沈玉发现的,蒋沛寒觉得这是个好地方,隐秘且难攻,就派人将谷底的树砍掉,用来养死士。
中间谷底的树都被砍掉,四周的倒还留着,因此下去的路枝枝蔓蔓,两人费了不少劲儿。
真到了下面,有人见到蒋沛行礼,但那话并不似府里的客套话,而是干脆利落的。初禧再看那人的装束长相,十分粗野,小山一样站在她面前,初禧只觉得压迫烦躁。
初禧跟着向前走,入眼的皆是赤膊的男人,里面也有年纪不大的男孩,但却没被特别关照,而是跟着大人一起训练,身上全是汗水。偶有跟不上的,下一刻就有鞭子甩在身上,那人仓皇叫出口,声音喑哑不成声,似是嗓子毁了。
初禧越看越倒胃口,“他的嗓子…不能说话了?”
“口不能言,目不识丁,才能最忠心。”
初禧张了张口,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初禧又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他们的套路邪门得很,也极其伤身,若照这么练下去,二三十岁时有些伤痛还能凭着年轻撑过去,可一但过了四十,各种毛病都会找上来,下半生着实堪忧了。”
“四十?”蒋沛寒嗤笑一声,“你当真觉得他们活得过四十?”
初禧没再说话,低头看脚下的一簇小花。
良久,又听蒋沛寒说:“你的意思我何尝不懂,但有些人已经注定这辈子没资格习字读史,能助人成就霸业就已是他们的荣幸了。”
初禧皱眉,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哪有什么事是注定的,如果您愿意,他们一样可以和沈玉一样...”
“他们怎么可以和沈玉比?”蒋沛寒打断她,“沈家满门忠烈,而沈玉是家里的嫡子,若不是沈家没落,他本该是一代名将。”
这倒是初禧从不知道的。
沈家曾经因为抗击大狄有功而声震四海,屹立三朝不倒,但在一次战役中失败,主将被迫投降。
消息传到京城后,龙颜大怒,又有小人进谗言,于是沈家流放的流放,关押的关押,年仅六岁的沈峪在流放途中得家中护卫保护,又几经辗转,才到了蒋府。
蒋忠常倒是极有“远见”,把“沈峪”改为“沈玉”,让他陪在蒋沛寒身边。几年后新帝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帮人又觉得沈家似乎还不错,就恢复了沈家的名誉,沈玉的身份才得以重见天日。
不过沈家没落太多年了,沈玉又多年不以沈家嫡子身份自居,因而就被慢慢淡忘了。
蒋沛寒轻描淡写,却听得初禧沉默了。
将军家的公子,吃穿用度自然不比相府差多少,却早早地经历家道中落,又流离辗转,寄人篱下,常年以下人身份自居,定然心里是极为压抑的。
初禧又想起初见时她还打趣他的名字,心里更是自责,回来的一路上再无言语。
初禧回去的时候已是下午,沈玉正在屋子里吃饭,见她来,放下碗筷,“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灰色的长衫,往日里看十分妥贴,衬得身形也好,但今天看上去,初禧只觉得寒酸。
初禧点点头,顾左右而言他,“怎么这时辰了才吃饭?”
“刚搬来事情多,一忙就到现在...以后就好了,不会天天这个样子。”
他对蒋沛寒倒真是挺上心。
初禧想了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有点为自己委屈,也为他委屈,不过她的语气听上去十分轻松,“他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沈玉啊,你真让我吓一跳。”
沈玉一愣,随即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可居然还有心情逗她。“所以呢?你以后见了我得三叩九拜?”
初禧听他自嘲再也忍不住,站在他面前不管不顾地说:“你看,你姓沈,我也姓沈,咱们两个是本家呢!你要复兴沈家,我会帮你的!”
说完了,又有点后悔,他哪用得着她来帮。
但沈玉却几乎浑身一颤,眼眶瞬间热了。
他自幼家道中落,目睹世态炎凉,一直都知道自己无所依仗,所以也只能强迫着自己冷静克制。这么多年来他跟在蒋沛寒身边历练,越发深知人心叵测,故而人前也向来是淡淡的样子,不浮夸,不张狂,像一副做工精良严丝合缝的铁甲。
兴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原来自己对着漠漠然的人心,居然还抱着一点希望和悲悯。
而这点希望和悲悯,居然也有人肯眷顾。
何其有幸。
他差一就点落了泪,又拼命忍住,半天才拍拍她的肩,若无其事一如往常:“多谢。”
蒋沛寒搬出去的事儿很快传遍,于不相干的人,不过是富家子成家找个新宅,人们茶余饭后谈谈那天场面多么大,感慨一番而已,但于有心人,这更像是种征兆:蒋沛寒没了右相的监视,恐怕要有大动作了。
而这些大动作的第一步,就是招兵买马。
初禧到底单纯,那两天接连的事情让她又惊讶又不安,然而忘得也快,很快就又说说笑笑的了,和往常无异。
这天她吃过早饭照例去蒋沛寒的书房,却没见到沈玉。蒋沛寒上下打量她,“你就只有这么一件衣服了?”
“还有一件差不多的,只是颜色浅一些,都是府里的样子。”
蒋沛寒想了想,“算了,找人给你量量,再做一套。”顿了顿,“月末太后大寿,你随我进宫,不能给府里丢人。”
不是很多人都等着看他特意从花坞带回来什么人么,哪能让他们失望。
而初禧下意识就问:“我跟着?怎么不是沈玉?”
果然,凡事都想着沈玉,压根儿没觉出这是个殊荣,要是换了别人不一定怎么高兴呢。
蒋沛寒瞥她一眼,“沈玉今天就出去,月末回不来。”“干什么要那么久?月末都回不来。”初禧完全抓错了重点。
蒋沛寒不耐烦,冷声道:“罗嗦!”
初禧眨眨眼,总算转过弯儿来,“哦哦,那...多谢少爷费心了。”
初禧找到沈玉的时候,他正在向外牵马,马背上搭个包袱,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你要出去,怎么也不告诉我...还得出去半个月,那么久干什么?”她刚问完就突然明白过来,
“那个,随口一问罢了,不说也没事的。”既然他不说,定是蒋沛寒交待他做事,八成不想她知道。
谁知沈玉直接就回答了,“接人。原本明天走,不急着告诉你,后来还是觉得早些好。”他难得向人解释这么多,末了,又加一句,“就在桐城,那儿的玄铁出名,还有个香火盛极的庙,到时候给你请个玄铁的匕首。”
说着翻身上马,冲她半开玩笑道:“说好了赔给你的,往后可就不欠你什么了啊。”
初禧见他真要走,根本没听进去他到底说了什么,只是不安莫名,可能是她自离开花坞以来越发觉得别人靠不住,只有沈玉真心待她。
“沈玉!”
她已然大声叫出口,停顿片刻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
“穷家富路,咱家少爷有的是钱,不用你替他省!”
沈玉坐在马背上看着她,闻言微微笑了,眼神异常柔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