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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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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目送少年心满意足地离开,我打开放在手边的我册子。当年仙途为殿主时,曾把关于鬼族的《异闻录》借给灵婆。
如今,也到归还的时候。
据说《异闻录》每页寥寥几句,不出一刻钟便能看完。当时我还疑惑,藏銮殿存书众多,又有专门讲解鬼族的,剖析的很清楚,为何偏偏以《异闻录》为首为最?
那样的话,录鬼簿岂不成了摆设?
仙途没有告诉我,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我慢慢摸着册子的扉页,随着指肚的接触,拖拉出一道道隐在其中的金色脉络。
“哪个魂淡兔崽子敢摸老子的皮?”
一团身影在扉页里慢慢蜷缩又伸展,浑身包绕着火焰般的亮光,它嚷嚷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爬起来,四爪着地,昂着脑袋用铜铃样的大眼睛瞪我。
……这是什么。
我左瞧瞧右望望。
“大爷名叫貔貅,来者何人,竟敢动《异闻录》?”它气势汹汹地吼,松软的耳朵颤了颤。
我轻而易举把它从书里面提溜出来,抓着它颈部的绒毛:“一只貔貅,怎么会镇守一本看上去毫不起眼的书?”
本来因为我突然举动而紧张的貔貅,听见这话顿时目露凶相,瞳仁瞬间变为红色,看上去好像在喷火:“什么毫不起眼,你一个小民竟敢说《异闻录》毫不起眼,是不是活腻歪了!”
我只当它说的话为耳旁风,把它轻轻放下后,疑惑地问:“那录鬼簿呢?要知道,在整个藏銮殿,也就录鬼簿能和葬神序能相提并论。”
貔貅闻言动作一顿,半天才低声回答:“……不是一回事。”
……如果没看错,它刚才貌似尴尬了一下。不过像貔貅这样的神物也如人般有着丰富的情绪倒是有趣。
“叮铃”三声,挂于花树下的风铃无风自动,缓慢摇曳垂下的流苏穗。
那抹弦月不知何时也静悄悄隐匿层云之后。
我拿起放在膝上的《异闻录》,不顾那个自称为貔貅的东西大喊大叫,用力把它塞回扉页,然后合上。
时值午夜,不宜久留,沾染鬼气。
还是早些回屋为好。
毕竟有了那个少年的承诺,算是为调查这件事情引出条线索,因此暂时不必着急。
……
翌日清晨,我被人推醒。
我面无表情拥着薄被,尽量用一种不饱含怒火的眼神看向如玉:“有事吗?”
如玉垂着头,没有看我,好像还在赌气,哼哼唧唧:“仙君,不好啦。”
实话说,我都快对这三个字免疫了。
“又怎么了?”我忍耐破功,皱眉道。
如玉揉搓衣角,依旧哼唧:“……今天不是要祭祖的日子吗,仙君你要召集我们去正殿里祭祀先辈。往年祭祀之前都会准备好,可今年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哲哲他们手忙脚乱也没把所需要的东西集齐,所以你看,今天还……祭祀么?”
我恍然,想了想,回过味来。
藏銮殿每年都有祭祀先祖的传统,时间定为中元节的前一天。之所以时间这么的不“适合”,有个历代可考的传说也许能解释。藏銮殿第一位主人棠溪经过漫长的岁月,喜欢上一个鬼族的姑娘。其实没什么,哪个人不会一不小心爱上哪个人,然后再经历些在外人看来千篇一律的岁月。
棠溪爱的温柔,爱的忐忑。他弟子在书里写,自己的老师太看轻自己了,像个孩子一样,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意全部摆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所以在姑娘放手后依旧无法释怀,莫名其妙定了个历代必须遵循的传统,还莫名其妙地定在中元节前一天。
可我不这么觉得。
棠溪不是看轻自己,而是看清自己。
翻开那些浸满灰尘的书页,我没有看到上面徒留的遗憾,反而是在消沉之后的和解。
棠溪在羽化前喝了整一个月的酿酒,他只要是醒着,必会坐在桂花树下饮酒,饮到醉意时还会高歌一曲,唱完再吃些蒸螃蟹当作下酒。
他对弟子说,八千里路云和月,我把它们刻在墙上,迎着月光,好像鬼画符。
他对弟子说,几千年仿若一瞬间,当年我爱的那么纯粹,如今却不敢把真心交付给流水。
他最后说,你们有空定要去人间听一段说书人的故事,也只有在他们口里,我们能稍稍停歇,忘记明日摆在桌上的豆腐脑是甜的,还是咸的。
后代的弟子们没有好好遵循这个意义含混的传统,尤其在我的上一代,就是仙途那个时期,愈发荒诞。他把一堆蒸好的螃蟹摞满大殿里的桌子上,又从桂花树挖出一罐罐陈酿好几百年的酒摆在大殿正中央。
仙途那天喝得烂醉,身边趴倒了一片片少年,有的撑不住幻化不了人形,各自抖着羽毛,互相吵闹。
离他们不远处,先辈的风姿安静地伫立。当年棠溪在让人修筑铜像时,下了两条死命令。
一是今后祭祀行礼念稿既可,不许跪拜,只需把一年到头的好事坏事全部说给先辈。二是以后这些铜像每个必须为闭目。
没有人知道棠溪最后一条想说的是什么意思。
空气里弥漫着螃蟹肉的香气,还有桂花的清香。我默默从殿内走出,走到棠溪居。这是为了纪念这位仙师,特地命为他的名字。
我以为会在棠溪居看到整齐罗列的书卷,却不料整个屋子空空荡荡,唯有张床。月圆之夜,容易伤感,我不知为何走到床前,蹲下,然后看到床下安静放着一只个螃蟹样的木牌。
螃蟹雕的活灵活现,还有那些脉络。
它的后面,刻着一列小字。
……
“仙君?仙君?”
“……阿烛!”
我回神,禁不住揉揉脑袋,最近真是越来越爱发呆。
“阿烛!这个祭祀到底怎么办啊?”如玉低声说,“哲哲提心吊胆,生怕像乌……他们那样。”
如玉不说还好,一说我想起来有次因为刚接任藏銮殿需要静修,不能过去,就让看上去靠谱的乌炊把祭祀的事全权负责。
哪想当我到殿内去宣读一年的幸事祸事时,看到的是鸡飞狗跳乱七八糟的场面,也是从那此开始,我一贯温和的面具彻底被撕破。
我的震怒彻底让藏銮殿上上下下认清,新任主人烛阴,不是仙途那样随性而为,随心所欲的人。
乌炊被贬为灰石,需千年才可重为奇石,然后再幻化为人形。如玉当时也被我吓得瑟瑟发抖。
可那是第一次,况且乌炊的确不知分寸。哲哲往年办过好几次,怎么听上去还是很担心。
“你回去,告诉哲哲,按老样子行事。”我重新躺到床上,“按部就班,依次祭祀先辈,然后退回院内,冥想一刻钟,就散了。”
如玉“嗯”了一声,磨磨蹭蹭不走。
我侧头。
“小鸠让我问……还有螃蟹……吃吗?”
我视线投向窗外,早晨的天气总是那么好,一如我把灰石扔到湖底的时候。
“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