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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上元 ...


  •   *

      我望着字条发愣。

      这小鬼昨天负气而去,看来是暂时不愿意见我了。只是这字条又是什么意思?告诉我阮孟如在云楚阁又如何?她总不能每日都去。

      我想了再想,还是决定去一趟。

      我唤淮林挑件气派衣服,也装模作样的捡出一把折扇,顺了库房里的银子,雇辆马车,往云楚阁去。

      出门时忠叔看了我一眼,听我去向,只道:“早点回来。”

      我应一声是。忠叔看我的眼神又恨其不争,又好像有点心疼。我觉得好笑,这是怎么了?

      去的时候不早不晚,恰赶在中午饭点。我正想在大堂坐下,找个小二探探口声,门里却忽然咋咋呼呼的进来一个人。

      小二迎上去道:“霍公子,王公子他们在漱石厅。”

      我没忍住瞧了一眼,那霍公子却果真就是霍准。我忙低头,却不料小兔崽子眼尖,也瞧见了我,顿时露出一口牙,笑得灿然,疾步向我走来。

      小二一开始面露诧异,但也不敢拦,随着他走了几步,一齐看到我。

      我硬邦邦一笑:“好巧啊。”

      *

      霍准强拉我入他们包间,还有模有样相互介绍,道过名姓。在座的少年人看来都听过我的小小名声,眼神都有些微妙。

      唯独一个王慎,和霍准差不多年纪,眉眼生的着实灿然风流,执着酒盏笑道:“识得王爷,实是吾等之幸,小子敬王爷一杯。”态度既亲近又恰到好处的拉出距离,表出对前辈的一点敬意。

      我举杯回应时心中暗叹,现在了不得的年轻人其实不少。

      我不敢喝太多酒,都小心翼翼地以各种借口推了。好在这群小辈知事,也没人强着我喝,只不过本王怎么坐怎么觉得不舒服,总觉得我在场使他们拘束。

      我借口更衣,出去转转。

      包间数个,总不能挨个敲门,难道伪作端茶送水?我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可能性,随之失笑,桓瑢说阮孟如在这儿,我就巴巴的跑来这儿,何必呢?

      明明当日告别时,已互道过珍重。查清当年真相,也不急着现时寻她。

      我带着淮林慢慢往回转,打算去向霍准告辞,顺便问一问尹文台的住址,好抽空去看看他,拿新的稿子。

      行到漱石厅时,却看见一个行踪诡异的小子,正扒住隔壁门缝往里面看,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这小子穿的很是精致,料来是富贵人家子弟,但小小的年纪不学好,听墙角这是什么缘故?

      我在心里啧啧叹,路过时不免多看几眼。这小子注意到,便狠狠瞪了我一眼,恶狠狠道:“少管闲事。”声音稚气。

      我做个吓怕了的举动,阻止淮林反击。进门的时候一时不察,险些与正出门的王慎撞个满怀。

      不得不说除过霍准,如今的年青人都很有礼貌。王慎对我歉意一笑,颇陈恳地道了歉。

      我自然没话说,这本来也是我不够小心。

      我冲他点点头,正要进去,但却忽然看见,这好脾气的后生脸色忽然变得很可怕。

      咦?王公子酒楼上突然怒发冲冠为那般?

      我迟了一步进去,便看见那扒门口的小子又恶狠狠地转过头来,嘴唇翕动,好像要再骂我几句。但立刻又像见了鬼似的,脸色刷的变白,站起来就跑。

      王慎几乎在同时刷的蹿了出去,看架势,竟是去追那个小子。

      我:“……”

      现在的年青人……咳咳,果然很有性格。

      他二人在这走廊追逐,那小子跑不了几步,就被王慎一把揪住,王少爷脸上恶狠狠的表情同适才这小子扒门缝时一模一样。

      不会是亲生的吧……等等,这两人生的的确很相似,想来是兄弟。那小子看着也就十二三岁模样,这么小点年纪就来云楚阁这种地方,做长兄的肯定很生气。

      隔着半条走廊,王慎冲着我歉意的笑了笑,拉着他弟下楼去了。

      那小子一路在他手底下挣扎,但无奈总脱不了头顶上那只魔爪,露出又气又恨的表情。

      我看了个目瞪口呆,心道这果然是——天下小兔崽子是一家,没个肯安分的。

      “看什么呢?”霍准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端了一杯酒,且顺手把门关了。

      我指了指正在下楼的两人,“没看出来,王公子脾气还挺大,不过小公子也实在不像话,瞧着连十五岁都不到吧?就私自跑来这种地方,是该管教。”

      “小公子?”霍准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不解地看向他。

      霍准道:“则规,这话也就跟你说说。”他眼睛眨了一眨,故作神秘道,“那不是他弟,是他妹。”

      “……”我再次傻眼,原来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小姐。

      霍准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但语调却显然是在幸灾乐祸,“王慎快被他这个妹子闹死了,管又管不住,拦也拦不了,一有机会就往这边溜。这是看上人家头牌了,红口白牙说要救人从良,小妮子啊……这么一瞧,还是我家阿瑢省心。”

      我咳嗽一声,“你家阿瑢?”你家阿瑢也很不叫人省心。

      霍准立时改口,“是皇上的阿瑢。对了,听说阿瑢又回家住了?”

      我道:“是啊,昨儿还跑王府闹了一场,我到现在都脑壳生疼。”

      霍准深深同情地望着我。

      “……行了,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咳嗽一声,“我要走了。”

      “这么快?”霍准奇道,“对了则规,刚才还忘了问你,怎么突然想到要来这儿?”

      这句话一开始就该问吧?我给他个白眼。

      霍准不等我答,就自顾自道:“则规,你知道现在来,是见不着阮姑娘的。”

      我小小的炸了一下,“为什么我现在见不着她?她真的在这里?”

      霍准一副自悔失言的模样:“我不知道。”

      我道:“你以为我是来找她的是不是?她就在这儿是不是?”

      霍准看着我:“则规,我当初就告诉过你,不和她扯上关系也好,江湖上的事……”

      我打断他道:“别跟我扯些有的没的,她在哪儿?”

      霍准摇头。

      我说,“说不说?”

      霍准道:“我真的不知道。”在我一刻不停的盯着他的攻势下,霍准终于无奈道,“我只听说,上元节,云楚阁要给来一位新来的姑娘开脸。”

      *

      我挪开视线,不知道该说什么,抓住栏杆,一点一点收紧。

      霍准在身后道:“则规,阮姑娘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阮姑娘了。”

      我知道。我知道她不是原来的阮姑娘了,但是她也不该是这样的阮姑娘。

      霍准又道:“其实则规,我不过是听说罢了,也不一定那位姑娘,就是阮姑娘啊。”

      对,还不一定。

      我转头看着他,霍准很诚恳很焦急地点了点头。

      我道:“上元节的时候记得来寻我。”

      霍准再一点头。

      *

      上元节来得很快。

      天未黑霍准就来找我,我和霍准进门时就撞上了张得林,那小草包看看我,再看看霍准,冷笑一声,摇着他装模作样的扇子进去。

      霍准惊奇地向我道:“则规,适才进去的可是侯府的小公爷么?”

      我心绪有些浮,只敷衍地点点头。

      霍准又道:“哦,我还当是看错了,听说小公爷被罚抄四书,此时肯定焦头烂额着,还以为肯定不可能来凑这个热闹呢。只是小公爷来都来了,怎的也不和咱们打个招呼啊?”

      他有意说给小草包听,小草包的肩膀抖了抖,看样子是想回头说上两句,但被他身旁一个下人拉了一下袖子,于是又大跨步地走开了。

      我心绪再乱,也禁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这俩冤家。

      云楚阁到了夜晚便金迷纸醉,大堂里张灯结彩,好个气派,铺设出华丽大红舞台,台上一个红衣丽人正在翩翩起舞。

      霍准低声冲我道:“是媚夜。”

      多年前我就闻她之名,到今日才得一见,果然当得起名字里的一个媚字。

      我和霍准且看且挑个位置坐下,媚夜一曲舞毕,盈盈一礼,下台去。掌声喝彩雷声般动,有一个稚气声音最为明显。

      我心里一动,循声望去,便见王慎那个小妹子,居然又穿了男装混进来,正双手挥动,双目一眨不眨地望着台上,使劲喝彩。

      呵,有趣得紧。

      我笑一笑,又沉敛下来。

      掌声一静,老鸨扭着腰上了台,把手一招。

      台上抬上一顶轻罗软轿,红纱帐里,佳人倩影绰约。

      老鸨团扇半遮面,笑盈盈地掀开一角,“今儿是珂珂姑娘开脸的日子,蒙诸位公子不弃,前来捧场,还是照老规矩。”

      那人穿一袭大红如若嫁衣,眉间点一点朱砂的色,双目微闭,艳丽无匹,却又清冷得堪比冰雪。

      我的心揪了一下。是阮孟如,没有错。

      红纱帐垂下,老鸨笑靥如花,道:“那么就开始了。”

      霍准在旁悄声道:“则规,你还好吧?”

      有人先一摇折扇,旁边小厮立刻叫出价来:“二百两。”

      价钱一点点抬高。

      我笑了笑,“好啊,怎的不好?”

      小草包那跟班叫道,“一千两。”

      霍准唤过淮林说了几句什么,淮林迟疑了一下,喊道,“一千零一两。”

      张得林刷地看了过来,目中有火气,咬牙冲跟班说了句什么。

      跟班字正腔圆喊道:“一千一百两。”

      霍准眯眯一笑,“一千一百零一两。”

      不论张得林那边喊出什么数目字,他总要多加一两,张得林脸色都气得发紫,却不肯服输,两个小冤家便一直叫价下去。

      在场诸人已不再参与,只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两个争竞。

      若在平时,我也就隔岸观火,作壁上观,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我站起来。

      霍准正得意,看我要走,忙拉住我,“则规,你做什么去?”

      我道:“我去问她几句话。”

      *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台上,老鸨正拿着团扇嘻嘻笑,一看我过去,顿时变了脸色,“这位爷……”

      我不稀得与她废话,只叫一声,“淮林,拦着。”

      淮林应了一声,上前把老鸨拉到一边。自从我说过他不听话就换人之后,这小子倒果然变得乖巧的很。

      台下一下子寂静起来,只有老鸨的喊声:“这位爷,您不能……”

      淮林道:“少废话。”

      台下静默片刻,又喧哗起来,只我全都听不见。

      我走到软轿前,望着红纱后面的影子,“也许我真的不该让你走。”

      阮孟如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道:“王爷应该明白,这不是让不让的问题。”

      “阮姑娘……”

      “珂珂。”她简短地吐出这个名字。

      我一顿,“珂珂姑娘,你可以选别的法子,别的路。”

      “也许。”

      我凝着里面绰约的影子,“本王若是一定要替姑娘赎身,云楚阁敢不放人吗?”

      红纱里一声轻笑,“王爷这叫强取豪夺。”

      “强取豪夺就强取豪夺,”我也笑,“本王的名声本来就差,不在乎再多这一条。”

      阮孟如默了片刻又道:“王爷不会这样做。”

      “本王怎就不会这样做?”我道,“你走的时候,并没有说过,那人会这样对你。本王反悔了,本王现在就想一根绳把姑娘绑回去。”

      “王爷若是这样做,才是真的不给珂珂活路。”她低声道,“至少珂珂在这里,能知道他还活着。”

      哦,他。

      “若是因为他,那你更应该明白,他一定不愿意你这样活着。”

      阮孟如沉默。

      淮林在一旁叫道:“爷!”有几个云楚阁的使唤人正向他围过去,这不经大事的小子又一脸着慌相。

      但霍准也带着看好戏的神情上台来,冲我道:“小姑父,你不必理。”

      他们大抵是看在霍准的面子上,没敢轻举妄动。

      我盯着红纱帐里模糊的人影,那个缥缈的影子终于道:“我知道。可我愿意。”

      我无言以对。

      “不是今天,也是明天。”阮孟如又道,“王爷,你走罢,你我不是同路人。”她声音慢慢低下去,最后,轻声一笑。

      我再无话可说,下台而去。

      霍准和淮林一起追上来,霍准小心翼翼觑着我的脸色,“则规,阮姑娘……”

      我只摇头,“走吧,咱们去看花灯。”

      王爷,这世上,有的人你一辈子都看不透。

      是,看不透。

      花街人世熙攘,呼朋引伴巧笑。

      霍准一眼看中个走马灯,在前边向我招手。

      有何处一支曲子在唱,“甚荒唐,捻破单衣几时休?夜来宿在桥头下,满眼空明原无物,奈何他一意为黄粱!”

      奈何她一意为檀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上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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