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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心防 ...


  •   *

      桓瑢这次终于没有直接闯到我房里,而是老老实实的在暖厅里等,让人颇有几分欣慰。

      我到门前却又踌躇,在外边站了一会儿,瞧着里面那个安安静静坐着的小人儿。

      桓瑢穿着仍很素气,臂上黑纱缠绕一圈,比进宫前倒还要瘦上一圈,也不知桓琦是怎么喂她的。

      不过所幸,看来她是再不会抱那把刀了。

      我给自己打了打气,才走进去。

      桓瑢一见我,便跳起来扑过来,学着戏文里作了个礼,略夸浮地冲我笑,“蓝兄,恭喜发财,万事如意。”接着伸出手来,掌心向上,眼睛望着我。

      我视而不见,只伸出手去比划她的脑袋尖,“长高了。”

      桓瑢扁了扁嘴,抬了抬腿,示意我看她脚上的鞋子。我看了,也没瞧出什么蹊跷,桓瑢解释道:“是带点跟的马靴,鞋子里面垫了一小块软木。”

      “哦,竟还有这种靴子。”我当真觉得新奇起来,“那些矮小汉子用来倒是正好。”

      桓瑢嗤了一声,“不过是种骗来的本事,聊以自欺,缩手缩脚,不似男儿。”

      我看她一眼,“不是人人都可顶天立地,坦然应对自己不足之处。虽由天生,不该自怨,但并不是知道该与不该,便能做或不做,穿一双这样的鞋,又不妨人又不妨己,有何不可?”

      “说不过你。”桓瑢叫唤一声,“蓝兄,不说这个了。”她又持之以恒地伸出手,眼巴巴看着我。

      我顾左右,“淮林,给郡主泡茶了没?”

      淮林应声送上两杯茶,又利索退出去。

      桓瑢终于收回手坐下,白我一眼道:“蓝兄可真小气,新年都不给包个红封,太不够意思,皇兄可是给我了大大红封呢。”

      我看着她赌气的脸,突然觉得我之前对她那点子惧意实在是无中生有,再怎么样,她都不过还是个孩子,我不由微微笑起来,“既然如此,你当给我包个红封才是。”

      “这是什么道理?”桓瑢睁大了眼。

      我道:“你有红封,而我没有,你分我一点,咱们两个便都有了,岂不是好事?”

      “强词夺理。”桓瑢撇嘴,“说什么没有红封?皇兄给了你那么多封赏,小妹看着都眼红。却不料蓝兄原来根本不领情的,那点东西在蓝兄眼中,看来不值一提,怪不得连面都没露。”

      我心里一揪:“我没进宫,皇上可是生气了?”

      桓瑢看我一眼,忽然笑了笑,“那倒没有,蓝兄的性子,皇兄清清楚楚。蓝兄连先皇都不愿去拜见,皇兄可不奢望自己面子比先皇还大。”

      我讪讪一笑,“小孩子别信口胡说。”

      “小妹已经不小了。”桓瑢正色道,“所以都没直接去蓝兄房间,就是这个顾虑。”

      “……”行,你说你有理。

      桓瑢又道:“对了蓝兄,其实小妹这次过来,还有一件事。这不是过年了么,拜师的时候不曾给师父备一份拜师礼,打算这次一起补上,蓝兄,我师父呢?”

      我还以为她不会提起阮孟如,而且以为就算提也不会提的这么快,心里不由一紧,但看这小兔崽子面色如常,大眼睛巴巴地盯着人看,当真一副乖徒儿想见师父的样儿。

      若非阮孟如那一席话,我还真想不到她居然全都知道。

      这小孩儿……我叹口气,是受了什么大刺激,竟变得如此善于掩饰。

      “阮姑娘她走了。”我道,“你走的那天她就走了。”

      “哦。”桓瑢脸上露出点失望来,“师父没有说她要去哪里?”

      我摇头。

      桓瑢道:“那蓝兄你知道去哪里能找到师父吗?”

      我再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桓瑢怀疑道:“蓝兄真不知道?”

      “我骗你做什么?”我看着她,不知她有何用意。我也许真不该再把她当做小孩子看。

      桓瑢盯着我,许久,忽然道:“不会是蓝兄你赶师父走的吧?蓝兄好像一直看我师父不顺眼,不知是因为什么?”

      我不答反问:“那阿瑢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看阮姑娘很顺眼?只是因为她在街上替你解围?”

      桓瑢盯着我看。

      我很希望她能就此把知道的一切告诉我,我会全力帮她查清真相。

      可桓瑢最后只是撇开目光,很敷衍地道:“蓝兄,人与人之间讲个缘字。”

      我有些失望,我道:“人和人之间是讲个缘字,但这个缘,不一定是好缘。”

      桓瑢带着疑惑的目光打量我,“蓝兄今天是怎么了?好像话里有话。”

      我心说我可不是话里有话吗?阿瑢你不也是深藏不露?我心累,又不得不正色道:“阿瑢可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鬼故事?”

      桓瑢点头,“记得啊,怎么了?”

      我道:“本王便是故事里的老鬼,你是那只小鬼,而阮孟如,就是那个包藏祸心的人。”

      桓瑢眨了眨眼,“还有霍哥哥的,霍哥哥莫不是那只大鬼?”她嘻嘻笑出了声。

      我正色,“我没有同你开玩笑。”

      桓瑢肃了肃脸色,但表现出来的还是不以为意,“蓝兄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我道:“其实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我一直觉得,阮孟如就是那天晚上我见到的黑衣人。”

      桓瑢脸色复杂地望着我,但并没有激动,目光沉静。

      我注视着她,她这般反应,看来是真的早已心知肚明。

      我接着道:“之前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一直没有把握确定。”

      “那蓝兄为何现在又告诉我了呢?”桓瑢道,“是有了什么证据吗?”

      我定定望着她的眼,“阮孟如亲口承认。”

      桓瑢喝了一口茶,终于收敛了漫不经心的态度,垂下目光,声音低沉,语气却近乎陈述,仿佛早已知道答案,“她就只告诉了蓝兄这一件事?”

      我道:“还有别的。”

      桓瑢抬头,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还有什么?”

      我看着她:“阿瑢真的不是在明知故问?”

      桓瑢笑了笑,“她是不是告诉你,我明明知道这些,还装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告诉你我明明知道她是什么人,还口口声声叫仇人师父?是不是告诉你我人小鬼大,不像看起来那样天真无邪?蓝兄知道了这些,一定觉得小妹很可怕,是不是?”

      我摇头。

      桓瑢把茶碗啪的拍在桌上,“蓝兄先别忙着否认,你敢说你真的一点不怕我?你一直自诩胸怀坦荡,一定瞧不起我这等心思深沉的蛇蝎女子。”

      她脸上还挂着若有如无讥讽的笑,我却觉得欣慰,因为她还知道冲我发火。

      我看着她,刚想开口说话,桓瑢却冷笑一声:“你别看着我,你又想骗我了。我有没有告诉过蓝兄,你说谎的时候特别喜欢盯着人家的眼睛?”

      我很委屈,我自认已经很诚恳,“我不说谎也会看着人家的眼睛,这样显得比较真诚,祝叔说的。”

      桓瑢再冷笑一声,“所以蓝兄的意思是,就算你在骗我,我也看不出来?”

      我更委屈,“阿瑢怎么可以这么想?我没有想骗你,也从没自诩胸怀坦荡,瑢儿自然更不是什么蛇蝎女子,至于阮孟如是不是你的仇人,这件事还有待查清。”

      “所以你就是信她不信我了?”桓瑢继续冷笑,“她是不是说她没有杀我母妃?那我若是说,我亲眼见到她动手杀我母妃,蓝兄又以为如何?”

      我叹口气,“阿瑢,你这就是空口说胡话了。”

      桓瑢冷笑,“我怎的就空口说胡话了?难道她还拿得出什么证据不成?”

      我望着她的眼,“你若真的看见她杀害王妃,那一晚就不会让她活命。她若真的杀了王妃,也绝不会留你性命到今天。”

      桓瑢冷笑一声,倒是没有再立刻反驳。

      我再进一步剖析,“不过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有点害怕。”

      桓瑢冷哼一声,看着我,一副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

      我道:“听阮孟如说是一回事,听你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我没想到你竟然这样不信任我,还利用我,你是打算一个人把事情都查出来吗?不过有一点我还是十分欣慰,你选在孤山,不在王府,是怕给我添麻烦是么?”

      桓瑢硬邦邦道:“没有,我怕给自己惹麻烦。”

      我叹口气,“阿瑢,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你明明知道,我肯定会帮你的。为什么不相信我?”

      桓瑢绷着脸,一言不发。

      我道:“你不说,我只好猜了。”

      她仍不动,我只得道,“我猜你,是因为害怕。”

      桓瑢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跳起来,“谁怕了?”

      “你。”我好整以暇地坐着看她。

      “你害怕老王爷和老王妃真的做了什么错事,害怕是因为你的缘故他们才会做下错事,你知道王妃自尽也许是为了保护你,所以你害怕,你害怕查出的这个真相不如你意。”我看着她不豫的脸色,说下去,“可是阿瑢,过了这个年,你才不过十二岁,没有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死。”

      桓瑢静静坐着,将茶杯握的死紧。

      我道:“阿瑢,你总该知道,我是一定会帮你的,也总是会站在你这边,你也该对王爷和王妃多点信心才是,以他们的人品,会做出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事?更何况,就算他们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是为了你,那也是他们甘愿的,你不必挂在心上。”

      桓瑢看着我,“怪不得阿念姊姊一直道蓝兄你无情,小妹今天终于见识到了。”

      “……”我怎么了?我好冤枉。我不是在苦口婆心地劝慰她么?而且掏心掏肺说的都是我所领悟的至理。

      桓瑢道:“如果爹娘真的因我做下什么错事,我会一辈子良心难安。”

      “那是因为你还太小。”我道,“其实是是非非,对对错错,已经是那样了,你计较也是那样,不计较也是那样,改变不了的事,就不要白费力气。”说完我就有些后悔,我不该跟她说这些,年轻人总是应该有些朝气,不能学我这根朽木。

      桓瑢道:“所以师父走的时候,蓝兄才没有拦她是不是?”

      桓瑢知道的似乎比我想的还要多一些,我才一晃神,她语气愈发咄咄逼人,“你明知道她走了等同于送死,可是仍然没有拦她,就是因为你觉得只要她死了,这一切就再没人知道了是不是?”

      ……我什么时候这么觉得了?我让她走,只是因为她不肯留下。

      我十分委屈,但桓瑢根本不给我插嘴的机会,“蓝兄,在查清真相之前,我不会让她出事。况且事情既然发生过,就一定还有人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如果真是我爹娘犯下的错,那么就由我来补过。”

      说完最后气势磅礴的一句,桓瑢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蓝兄,打扰了,小妹这就告辞。”然后不给我任何挽留的余地,直接走掉。

      我摸着微烫的杯沿,苦笑。

      她适才的神情,叫我想起她小时候。三四岁的小萝卜头,跌倒了却不哭,爬起来一边跺地一边稚气道:“叫你弄疼我。”

      如出一辙的执拗与倔强。

      罢了,查就查吧。阮孟如花了八年都查不出来的事,她一个小丫头,能查出什么?

      我照旧看看书,散散步,做自个儿的事,想相干的与不相干的人,一天漫长又很快的过去。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晚上做了个梦,梦里梦见我久别的娘亲,咬牙切齿地同我道,姓桓的没一个好东西,只可惜你爹那榆木脑袋……她的话骤然断在这里,我眼睁睁看着她舌头慢慢的伸出来,眼睛也鼓成□□的眼。想叫,但叫不出来,只能看着娘艰难地伸出手想摸我的头……

      我吓醒了。大汗淋漓地坐起,心扑通扑通狂跳。

      我知道梦里的事全然当不得真,但却突然想起娘临终的情景。娘是病死的,突如其来的病。一日比一日沉重,到最后,只剩一口微弱的气。我一直不敢去看她,最终被哥推到娘的床前,床上的娘只剩下一把嶙峋的骨,冲着我笑,伸出手来,递给我一块糖。

      我是个不记事的孩子,他们都这样说。问我五岁之前的事,只能得到一个单一的答案,不记得。问我五岁之后的事,我想一想,照旧只跟他们说,记不清楚,好像是。

      爹看着我叹气,祝叔看着我叹气,忠叔也看着我叹气。只有哥会同我讲,没关系,阿过只记得高兴的事,就够了。

      我想起桓瑢昨天口口声声说我无情,可是如果我日日夜夜记着不放,又有什么用处?终究是逝者已矣。

      我叹口气,打算下床梳洗,却蓦地发现,床头竟插着一把小小的短箭,将一张白纸钉在其下。

      我拿过来展开看,竟是桓瑢的字迹,短短的一行字——

      阮孟如在云楚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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