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旧年 ...
-
*
箫声蓦地换了个调子,悠长,婉转,凄凄如诉。
雪越下越大,远远近近都只有模糊影子。
本王看着阮孟如的身影消失不见,才理一理衣裳,打算去祠堂瞧瞧祝叔和忠叔可喝完了酒。
拖着步子,走出去不过几步,前边便响起一个脆亮的声音,“王爷就让阮姑娘这样走了么?”
我抬头看去,只见漫天的风雪里,王妃拎着一盏小巧的琉璃灯,娉婷立着,身姿若梅。
本王心头颇有些沉甸甸的,估计是因了这般昏暗的天气。强打起精神来,故作轻松语气,假装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轻松反问:“阮姑娘毕竟只是我王府的客人,本王这个做主人的,总不能阻拦她去留,那也太失了礼数。”
王妃走近几步,一双清透的眼直直地望着我,“可王爷明明知道,阮姑娘此去危险重重,也许她一出了这个门,就会有性命之忧。”
“那又如何?”我静静望着她,确信自己的语气很镇静,“阿念,那是她选的路。”
王妃定定望着我,“王爷千万莫置一时之气,致令抱憾终身,妾身已叫碧芜赶去拖住阮姑娘,王爷快去劝她回来罢。”
我没见过她这等热切神色,如今却竟是为了阮孟如的去留,心下多少觉得有些悲戚。
置气?我却又置什么气呢?为阮孟如心中无我,还是你心中无我?
我看着她摇头,“阿念,我已说过了,她是王府的客人,我不会赶她走,也不会强她留。”
王妃清透的眼中多出几分疑惑,“莫非王爷费尽心力救阮姑娘回来,只是为了眼睁睁看她再去送死?”
我苦笑一声,“阿念,你怎的不明白?她有她的路,我怎能替她决定?”
“我明白了……”王妃的神情忽然冷下去,“原来王爷心中自有主张,是妾身僭越了。妾身这就去告诉碧芜,莫要拦阻,生死由命,各人自扫门前雪便好。”
王妃行了一礼,转身便走。神情中几多不以为然,平日规矩礼数也硬是做出几分置气之意,显然是真动怒。
我看着她苦笑,她明白什么了?怎的觉得和我心里想的完全是两码事?
“阿念——”
王妃停步回身,清透的眼微微发亮,满脸淡淡的期许。
可惜本王注定要让她失望,“你别去了,回去休息罢,本王去叫碧芜回来。”
王妃眼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不劳王爷——”
我走过几步,柔声道:“听话。”
王妃神情僵了一僵。
“阿念,回去歇着。”不待她再说什么,我已越过她走去,料想在大雪之中,本王的身姿该是寂寞又洒脱。
从阮孟如所住的小院到门房,这段路不近不远,我却走了许久许久。
爆竹声震天的响,到底是热闹起来了,王嫂的箫声夹在其间,愈发渺远,不刻意听,几乎听不到。
阮孟如果然还没有离去,被碧芜拉住说话。
碧芜看见我便有一瞬欢喜,我心说这主仆两个倒是一门心思将本王往外推,难不成是真怕本王寂寞?还是怕我缠着阿念不放?何苦呢,我又何曾强迫于她。
阮孟如何等灵透,看碧芜那一刹神色有异,已转过头来,看见我,竟笑了一笑。
我被她笑得有些莫名其妙,愣了一下才走上前去。
碧芜已十分知情识趣的告退,我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脚步,一时哭笑不得。
我看着阮孟如,无可奈何地一笑,来都来了,见也见了,多问一句也没什么关系,我便道:“阮姑娘,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阮孟如伸手抚掉落在肩上的雪花,淡淡一笑,“王爷有位好夫人。”
“碧芜她……都跟你说什么了?”我试探问道,不会是说了我看上她、希望她做侧妃,并且王妃保证不会争宠吧?
阮孟如神情恢复淡漠,“没说什么,不过是些最普通不过的事。”
我叹一口气,“罢了,阮姑娘既不愿说,本王也不好勉强。但阮姑娘千万记得,若想回来,定南王府的大门永远为姑娘敞开。”
阮孟如看了我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还是忍不住再多一句嘴:“阮姑娘,你现在武功尽失,千万不要和人硬拼。打不过就跑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要动不动就还人一条命,谁的命都没自己的命金贵。”再把从那晚后就时刻带着的信号筒摸出来递给她,“这个你带着,如果在王府方圆十几里,还是很好用的。”
阮孟如倒没有客气,很干脆的收下,在手里掂了掂,脸上终于又绽出一丝笑影儿,“嗯,威力极大。”
我想起那天晚上,不由老脸一红。
阮孟如似毫无察觉,抬头看我一眼,“王爷还有事吗?”
我道:“没什么了。你——别只想着送死。”
阮孟如点头,“阮某没有只想着送死。”
我才觉欣慰,她又道:“在仇人死去之前,阮某还不会死。而那仇人,也不会舍得阮某那么快死。”她声音不疾不徐,却莫名叫本王起了一身冷意。
“阮姑娘,你那位仇人……”
“王爷莫要再问了,江湖上的事,掺和了对王爷没有好处。”阮孟如随手将信号筒挂在腰间,再向我一抱拳,“那么山长水阔,相见有期。”
“……难道不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脑子一时乱套,本想追问,又知追问无用,于是胡乱夹塞一句。
阮孟如再看我一眼,面色稍显古怪地点了点头,“太多人说,有些俗气。”
我还能说什么好?我只得点头,脚下却又跟着她走了几步,直出了门去。
阮孟如回头,“王爷留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我点点头,于是站住不动看着她的身影慢慢远去,没入风雪之中,才回头预备回府,抬头一望,那两盏红灯笼在夜色里明耀得很。
看来祝叔今年倒没有买便宜货,很好。
我这么想着,却忽然又听见阮孟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唤我一声:“王爷。”
我一时以为她是想通了,自己也不知为何那样急迫地转身。
阮孟如在阶下轻咳一声,“适才有一句话,忘了说了。”
我望着她,有些许期许。
阮孟如道:“其实女儿有女儿的好处,也许王爷该试一试。”
“……”
我无言以对,但只沉默地盯住她。
阮孟如再咳一声,“话说完了,告辞。”
我在她转身之前便转了身,急匆匆往回走,步子太急,还险险跌了一跤。我好像听见阮孟如的轻笑声,于是走的更快。
几步路回到门里,轻轻拉开一道缝隙。
红灯笼的微光下,阮孟如早已背过身去,慢慢走远。
我将门关上,上了栓,转身往回走。临去时看一眼门房,淮林趴在案头睡的正香。
都像他多好,一睡解千愁。
我嗤笑一声,回房找出我攒了好久的梯己才买到的绿姬,拎着到祠堂去。
祝叔和忠叔还在喝酒,看见我时,竟出乎意料地招手叫我,“老寨主,咱们有负你所托啊……”
忠叔一把把祝叔的手打掉,“你可是老糊涂了,老眼昏花,那分明不是大少爷么?”
祝叔道:“你才老眼昏花,明明是老寨主回来了。你听!老寨主怨你呢,小少爷好好的一个栋梁之才,生生给你教成朽木了!”
“酸秀才,大好的日子少说这些丧气话……大少爷,过来喝酒!”
看来是醉的糊涂了。
不过,糊涂了有什么不好呢?
我举起酒壶,开封前先笑一笑,“祝叔,忠叔,敬你们两位一杯,这些年,都承你们照顾我这个不成器的小兔崽子,辛苦了。小兔崽子在这里……先干为敬了。”
然后……
我就只能感叹一件事了。
绿姬果然很解愁啊,才喝了几口,我便浑然不觉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