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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野寺 ...


  •   *

      “无意兄怎的郁郁不乐?”尹文台将一捆柴火抱进大堂来,于百忙里看我一眼,神情惊讶。

      霍准肃然道:“许是大病初愈,无力强作欢容。”

      桓瑢在旁听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瞪她一眼,余光瞥了下正拿把小刀给山鸡剔骨的阮孟如,心说你就笑吧,有你哭的时候。

      *

      话从头说来,却说在城中时,霍准咋咋呼呼地雇了马车,咋咋呼呼地把我抬在车上,强行带我出了城。

      我内心十分悲痛,然而无能为力,且这群小崽子十分不顾及我感受,将我往车里一塞,靠在车壁上便不再管。

      我僵了一路的脖子,只觉得又疼又酸,心里苦的同时,把他们十八辈祖宗挨个咒骂。

      到了山下霍准就打发马车夫离开,一副显然要留宿的样子。

      尹文台质疑一句,便立刻被霍准堵回去:“高人曾言,必须在庙里住上一晚,才能悟出玄机。”

      尹文台便再不作声,和霍准一起将我抬上山来。

      霍准又装腔作势地求神拜佛,还拿香炉里的积灰要给我冲水喝。

      气煞我也!

      还好桓瑢初学点穴,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可以动弹,我赶紧爬起来,想骂,又木已成舟。

      况且看着他们装出的和尹文台真切的关心目光,我还能说什么?

      只能借鸡作怪,凉凉说了一句:“文台吃素。”

      那只山鸡原是在路上,被阮孟如顺手拿飞刀叉死的,桓瑢当时便很兴奋说要烤来吃,且十分踊跃地帮忙捡柴火,总之在庙中,完全看不出如她之前所说,要寻找吹吹痕迹的意图。

      只我才说了这么一句,桓瑢立刻怪模怪样的哦了一声,“白兄真会心疼人。”

      我再忍不住,正要发作,尹文台便开口打圆场道:“没关系的,我可以吃野菜,再者家中还有些干粮。”

      “……”

      我能怎么办?只好把涌上喉咙口的咒骂悉数憋回去,险把自己憋成内伤,而后苦笑一声。

      没办法,自己栽的苦果,只能自己吃下去。

      这种情境下,哪个的心情能好?

      阮孟如忽地丢下山鸡站起来,走出门去。

      我虽气桓瑢这般举措,但总还担心她安危,是以始终注意着阮孟如动静,此时见她出去,便也起身跟了上去。

      桓瑢叫我道:“白兄,你做什么去?”

      我不理会,板着一张脸,作仍十分气愤状,径直往外走。

      桓瑢叫了几声,也就作罢,出门时隐约听见她同霍准笑道:“白兄大病初愈,性子都变了些,竟是越发暴躁了。”

      你大爷的。

      我暗里磨牙,佯作未闻。

      阮孟如并未走出多远,但看她去向,竟是一径往寺外去了。

      我忙快走几步跟过去,“阮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阮孟如稍稍侧头看我一眼,淡声道:“突然记起没有佐料,恐怕滋味不够尽美,因此出门,看能否寻几样药草调味。”

      我点一点头,“阮姑娘对药草有所研究?”

      阮孟如忽地一笑,“略知一二罢了。”

      我被她笑得有点心神不定,总感觉她似乎不怀好意,硬着头皮道:“眼看天色已晚,山路不太好走,兼之或有猛兽出没,还是我陪阮姑娘一道去吧。”

      阮孟如看了我一眼道:“若是遇上危险,王爷打算如何处之?”神情中的戏谑未曾掩饰,明显不大瞧得起本王的本事。

      我目视前方,内心默念忍字诀,幽幽平静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自有办法。”

      阮孟如笑了一声,“原来这便是王爷的锦囊妙计,的确非同凡响。”

      我肃然:“其实世间道理不过如此,船到桥头自然直,何苦思虑许多?”

      阮孟如哦了一声,不再说话,闷声向前行去。

      我内心多少有点被瞧不起的小悲愤,而且适才所说的确是我肺腑之言,却没得到一点钦佩,有点小失望。

      我跟上去,顺便纠正她:“阮姑娘,出门在外,还是莫要称呼王爷的好。本王另名白活,字无意,阮姑娘如不嫌弃,唤一声白兄也可。”

      “白活?”阮孟如声带笑意,“真是好名字。人如其名,当真配得起王爷。”

      我虽知她语带讥讽,但仍幽然道:“碌碌无为廿余载,惭愧,惭愧。”

      阮孟如倒不笑了,沉默着钻进山林深处去,在枯枝败叶里不知怎的扒拉出几株奇形怪状的草药。

      她一路沉默,我跟着一路沉默,其实也想说几句话调节下林子里诡异气氛,却无奈想不出说辞。

      本王其实是个最正经不过的人,要我与霍准没大没小讲东讲西还可,与桓瑢倒也没大关系,她在我眼中不过是个孩子。但对着阮孟如,实在是,没什么好说。

      所以一路下来,直到回去,我都没再同她讲几句话。

      霍准他们已经在庙中生起一堆火,桓瑢正眼巴巴地望着那只鸡,托腮不语。

      尹文台在一旁执笔疾书,神情激动,显然是又有了新的灵感。

      真羡慕啊,还能有件做着便觉快意的事情。我望着尹文台,有几分嫉妒的叹了口气。

      霍准先注意到我们进来,朝我俩挥挥手,催道:“白兄,阮姑娘,就等你们了。”

      桓瑢则立刻跳起来,跑过来亲亲热热地拉住阮孟如的手,“师父,徒儿都快饿死了。”

      阮孟如望了她一眼,笑了笑,走过去料理山鸡。

      我表示桓瑢这是典型的认贼作师父,不予置评。

      阮孟如掏出一个小瓶,先将山鸡片开几刀,抹上小瓶里的东西,又将她采的怪状草药,塞在里面,而后挑了一枝树枝,干净利落地将山鸡串起,架在火上。一串动作便如行云流水,不过片刻时候,已然掏出手帕,擦一擦手,然后神情淡然地坐在火旁。

      桓瑢看直了眼,拍手赞道:“师父好厉害。”

      阮孟如面上虽声色不动,眼里却依稀有笑意,“雕虫小技而已。”

      桓瑢指着那小瓶道:“师父,那是什么?”

      阮孟如道:“蜂蜜,加了些许盐巴。”

      桓瑢奇道:“那岂不是又咸又甜,味道怪异?”

      阮孟如笑了笑:“等会儿你便知道了。”

      桓瑢点了点头,没再问下去,但神情很是期待,跃跃欲试。

      阮孟如却不知想起什么,神色忽然黯淡下去,不再作声。

      我忽然觉得有点冷意,默默地靠火堆近一些。

      霍准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一流,一边拨着火,一边道:“阮姑娘好像有什么心事。”

      阮孟如淡淡否认:“没有。”

      霍准还不知进退地往下追问:“阮姑娘是在生谁的气吧?其实小弟早就猜出来了。”

      阮孟如眼神一变,抬起头淡淡看了霍准一眼。

      我在旁边都觉得一股凉意打心底升起,就好像那一晚她那冷冷一瞥,杀气十足的。

      然而霍准还跟没事人似的喋喋不休,苦口婆心道:“其实置气是最要不得的,人心隔肚皮,总要明白说出口来,才知是非,置气只会伤了自己身子。”

      我心里想着这小子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不过你怎么没看出阮孟如脸色已经很不好了?人家显然不想听你说下去了啊。

      为了避免阮孟如突然翻脸,我赶紧打个圆场,闲闲道:“这就是你哄姑娘的窍门?”

      霍准笑了一声,“屡试不爽。”

      桓瑢看了阮孟如一眼,笑道:“我师父却没有笑呢,可见霍兄你言过其实。”

      尹文台忽然抬起头来,后知后觉地看着我道:“无意,你回来了?”

      我:“……”

      静默一瞬,桓瑢和霍准同时哈哈大笑起来。连阮孟如,唇边都带上了淡淡笑意。

      阿弥陀佛。我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霍准和桓瑢又插科打诨几句,山鸡也熟了。阮孟如割下一条鸡腿,最先递给桓瑢。

      我心中还对那小瓶子和草药直犯嘀咕,抢在桓瑢前面伸手接了。

      桓瑢吃惊道:“白兄,你……”

      我板着脸道:“饿了。”随即大口咬了一口。

      虽则有些小人之心,但却不敢不防,我总觉阮孟如即使真对桓瑢有所图谋,应该也不会累及无辜,不然那天晚上,早就该要了我的命。虽然她要真动起手来,我这么做也于事无补,但总还是想图个心安。

      阮孟如看我一眼,眼神淡淡,随即将另一只鸡腿割下,递与桓瑢。

      桓瑢接过,大概是怕烫,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才直道好吃。

      霍准亦是赞不绝口。

      阮孟如笑了,显然很有几分得意。

      不知为何,我觉得这才像她。不过是一个天真的小姑娘,却总要装出大侠不近人情的风范,我都有些替她拘束。

      我多看她几眼,阮孟如似有所觉,望我一眼,立时收敛了笑意。

      我:“……”至于么?

      我又吃了几口,看尹文台时,他已又低下头去写他的话本,连这诱人香气都毫无所察一样,真是了不起。

      我拍拍他的肩,“文台,不是还有干粮吗?拿过来吧,这只山鸡,大概不够我们瓜分。”

      尹文台点了点头,果真去取了干粮过来。

      他说的干粮也当真是干粮,煎饼和放硬了的馒头,我几个看着他坦坦荡荡的脸,都觉得内心有点惭愧。

      箪瓢陋室,也不改其乐。尹文台壮哉。

      我扯了一块煎饼,一边啃的牙疼,一边默默在心里敬佩尹文台。

      再看看阮孟如,面不改色,甘之如饴。

      桓瑢皱了皱小脸,看了看她那便宜师父,倒也带着一脸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义凛然神情咬了下去。

      霍准咬着干硬的馒头,再咬一口肉,忽然感慨道:“夫子日日只教训我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又有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要我等时时警醒,恒念物力维艰,然总不解其意,今日才算有所领悟。”

      我默默点头,心说这小子终于有些觉悟了,且还能引诗论文,好像确实没有那么纨绔。

      桓瑢也咬着干硬馒头点头,似有所悟。

      尹文台看着我等,面色有些古怪。

      我知他向来只念着他那话本书稿,吃甚喝甚从来不太在意,买这些干粮只为填饱肚子,但桓瑢和霍准好不容易有所思索,我自然不能叫尹文台说出些什么来,便道:“能有所体悟自是好的,但今天咱们暂且不提这个,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在此相聚,也算缘分,虽不能如侠客高人大碗喝酒,但大口吃肉也算占了一样,不可辜负此等良辰美景。”

      霍准点头:“无意说的极是。”

      我瞅他一眼,这小子又开始没大没小了。

      尹文台忽道:“无意若是说酒,小弟房中倒还有一坛。”

      “……”

      我就是打个比方,又不是真的要喝酒!这几个醉了撒酒疯可怎么了得?

      但尹文台已经被霍准撺掇着去拿酒了。我正要追上去阻止,却被桓瑢按着坐下来,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笑嘻嘻地看着我道:“哥哥,难得高兴一回。”

      我一想到今日彻夜不归,明天再醉醺醺回去,被祝叔和忠叔看见的惨样子,便忍不住要打哆嗦,“不行!明天我会死的很惨!”

      阮孟如喃喃道:“樽前莫话明朝事。”

      我:“?”

      桓瑢却已拍手叫好:“不错,哥哥,偶发少年狂么……你也太胆小了,明天肯定早就醒酒了,到时候我和霍家哥哥都不会出卖你。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要担心的多着呢!

      本王三杯就醉的事情怎么能给你们知道了去?

      霍准已和尹文台拿了酒回来,那一坛着实不小,他两人是抬着进来的。我看的目瞪口呆,震惊地看向尹文台。

      尹文台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道:“其实这是大师留下来的。”

      他又在香案后扒拉出几只碗,递过来道:“这也是大师留下的。”

      我目瞪口呆,无话可说。

      桓瑢拍手笑道:“大师神机妙算,想来早已算到有这一日,所以特为成全我等,留下这坛酒,白兄,可不能辜负了大师美意啊。”

      我:“……”

      霍准已经扯开酒封,和尹文台一起抬着酒坛往碗里倒酒,一面倒一面笑道:“无意,难得有这一回。往日你总不喝酒,今天可得给大师面子。”

      本王已经给过一次面子了好么?

      我到底刚才哪根筋抽了要说大碗喝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野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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