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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桓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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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成和解的路艰辛而漫长,但本王总算好不容易打消桓瑢立刻冲去大理寺找卷宗的念头,劝她且在王府里好生待着,我去找大理寺卿给她解释明白。
然而大理寺卿……我与他又不熟,怎么想个法子骗过来才好?
我苦着一张脸下车,不忘伸出手想拉桓瑢一把。
桓瑢依然抱着那把大刀,面无表情地扶着我跳下车。
祝叔和忠叔都在门口候着,想来一早接到宫里传的消息。但出乎我意料,霍准居然也在。这小子做什么来了?莫不是来瞧那两只蟹壳青?
祝叔和忠叔一看见桓瑢的小脸就露出心疼得不行的表情来,迎过来嘘寒问暖。
桓瑢只是木着一张脸,目光茫茫然没有焦点,直愣愣地往前边走。
我若是没见她适才在马车里的模样,此刻想来也觉得心疼。但是偏偏我见了,因此我知道她这模样倒大半是装出来,只为不愿与人讲话罢了。这么想想,其实还是蛮令人心疼。
祝叔和忠叔连一丝余光都未分给我,簇拥着桓瑢往里面去了。
我干干地笑了声,不知该觉得庆幸还是觉得怅然,又一转念想起我应承她的条件,不由得叹一口气。
霍准凑过来跟我说话,“则规,小丫头这回可算老实了,不过瞅着倒是怪可怜见的。”
他说话的语气居然也带上了那么一点怜香惜玉的意味,我恨其不争地看了他一眼,应道:“是啊,可怜见的。”心里却道本王也挺可怜的。
霍准眨了眨眼道:“则规你这语气怎的有点怪?颇酸溜溜的。”
我接不来话,凝滞了一小会儿,赶紧顾左右而言他:“阿准怎么今日有空过来?”
霍准立刻很委屈地看着我,“则规,不是昨天你邀我来的吗?”
“我邀你来?真的假的?我怎的一点印象都没了?”我努力回想。
霍准的表情益发委屈,“则规,你怎的翻脸不认人呢?”
我头大,忽然有了那么一点印象,似乎确实是我邀他来的,但我本意是拉他做个垫背。这小子也乖觉,昨儿送我到家就立刻开溜,结果累我被关祠堂一晚。
想起来便觉得有点牙痒痒,正要开口责他,霍准却兀自眨了眨眼,忽然道:“则规,你托我查的那个人,有消息了。”
有消息归有消息,这小子笑得这般猥琐是怎么个意思?
我心有不悦,老脸有点发烫,颇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早知昨儿就不说的那么惹人遐思,省得搞得像是自个拐着弯认了的意思。然而到底为时已晚,只好厚着一张脸皮道:“他怎么了?”
霍准摇了摇头道:“不大好。”
我瞪着他,“怎么个不大好?”
霍准正色道:“他被抓进刑部大牢了。”
“什么?”我这一惊不小,尹文台那点小胆,能干出什么进大牢的事来?“他犯什么事了?”
“这我倒是不知。”霍准慢悠悠道。
我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孩子同我打什么哑谜,“阿准还打听到什么,就一并告诉小姑父吧。”咬了咬牙,再给自己泼一盆脏水,“别难为你小姑父这一片心。”
霍准看看我,又看了看王府的门,叹了口气,“可怜我从小仰慕到大的崔家姊姊。”
我心口给他戳了一刀,心说你小子明明知道我和王妃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来膈应我?真不知是他傻还是故意。
我才想到这儿,霍准忽然露出一副后悔不迭的神情,捂住嘴道:“则规,你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我:“……”
好吧,是他傻,原谅他了。
“言归正传,尹文台到底犯了什么事?”
霍准道:“我是当真不知……则规你别这么看我,不过反正不是什么大事,过几日应该就能放回来了。”他忽然语气一转,“则规,那天机当真没有三只眼!”
我惊讶于他说话跳跃度如此之大,顿了顿才道:“……你见到天机了?”
霍准猛点头,“和我想象中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我心道自然是不一样的,和我以为的天机也一点不一样。不过,我更好奇的是——
“你找天机做什么?”
“找他打听人啊。”霍准道,“听说天机找人最有一套了,则规你别说,他还真有两下子。”他一副喜气洋洋的表情。
我心说难道这小子为了帮我找尹文台竟去找天机了?但听他喋喋不休,话里语里又好像不是那个意思,不由问道:“你听谁说的天机会找人?你找谁了?”
霍准看了我一眼,好像自悔失言,搪塞道:“就猜的啊。”
我看着他。
他有点不情愿道:“天机不是来找过则规你吗?则规不是遇上那贼了吗?我就猜,准是来找则规你打听那贼的形容特征,好去捉贼啊。从前又听我爷爷说起过一二,我就这么猜了,正好天机有求于我表舅,我就正好借了这个人情,央他找一找王家小娘子……”
“什么王家小娘子?”霍准既说尹文台没甚大事,我便信他。不信他,也会信他那个表舅沈若。不过他倒是勾起了我的兴致,瞧他吞吞吐吐的,这里面倒好像大有文章。
怎可不问?
霍准露出为难之色,看了一眼左右道:“此处人多眼杂,咱们回家再说。”说完伸手想拉我进去。
我也看了一眼左右,顺便避开他的手,“本王倒觉得这街上空旷,前后无人,视野极佳,正适合密谈,说吧。”
霍准为难地道:“此事事关王小娘子清誉,我不能随便告诉别人。”随之就随便的告诉了我。
我一面提醒自己以后有什么事决不可与霍准说,一面津津有味地听霍准道来。
原来那王家小娘子是礼部王尚书的独生女儿,也即是霍准狐朋狗友之一王慎的妹子。
霍准道:“前一阵子不能鼓乐,话本子倒是着实流行了一阵子,有一本很是出名,讲的是个富家小姐女扮男装、闯荡江湖的故事。王慎他那妹子是个安生不了的主,看了几本相类的本子,不知怎么便动了心思,留书一封,竟然离家出走了。那些书又恰巧是王慎带进府来,王夫人就大骂王慎带坏妹子,要他赶紧把妹妹找回来。王尚书是个什么性子,则规你也知道,当然要瞒着他。赶巧了过两日就是他家老太君寿诞,虽不好大办,但总要一家人到场,这么一来可把王慎急坏了,能用的人又不多,又不敢声张,便来找我打主意。我便托了我表舅帮忙,正好遇上天机,就央了他。”
我心说原来如此,霍准果然没好心到立刻去给我打听尹文台,想来是去刑部的时候恰巧一问吧。
霍准又不知想起什么,竟乐了:“则规,你道最后天机是在哪里找到那小娘子的?”
我懒懒道:“在哪里?”
霍准笑道:“云楚阁。”
我禁不住惊讶。
霍准得意道:“据王家妹子的说法,其实她本是想去救一个俏郎君。但云水间与云楚阁,竟是被她搞混,她一个姑娘家进了云楚阁,点名便要头牌来陪。媚夜姑娘竟然也肯与她胡闹,可是有意思得紧。”
我想了想王尚书那张一本正经的老脸,心道王尚书行端坐正,不苟言笑,竟然生出这么一对儿女,也实在是匪夷所思。不过想想霍准也一般无二,便不由感叹造物生人,实在莫测。
又听这媚夜名字竟有几分熟悉,不由道:“媚夜,莫不是几年前的花魁?如今竟然还在?”
霍准笑道:“这可又是一件奇事,听说媚夜姑娘几年前从了良,但遇人不淑,回来时身价早掉了许多,可不得不说她有她的本事,竟还能夺回花魁的位置。”这孩子眼睛又开始闪起来,“其实那夜我约则规见的,就是媚夜姑娘。”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深觉这世事无常。
霍准忽然道:“说到云水间,其实我也一直想去瞧瞧。则规既是那里熟客,可否请则规引荐?”
我看了他一眼。
霍准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咳了一声往府里走,“可算了罢,万一你像……”我本想说我那狐朋名字,但念那时霍准还不过个半大小子,尚在太学,想来不知他名号,于是罢了,转而言之,“到时候我还不被你爷爷骂死?”
霍准不满地跟着我往里走,“怎么则规你去得,傅公子也去得,我便去不得?何况,我不过是玩玩罢了。”
我脚步一顿,我没料到他竟然知道狐朋。我叹一口气,“既然你知道傅公子,那么我与你多说一句。你道是我两个一开始便是如此的吗?”我心说我这顶帽子算是给自己扣实了,“正孺他开始也未料到,竟会动了真情。后来他的下场,你可都知道?”
我其实不太愿意想起我那狐朋来,因为想起他就会想起本王鲜衣怒马、风流年少的那些日子。且自从三年前他愤而离家之后,我就再不曾见过他,有时候,还会生出些想念。不知他如今在何处,又过的好不好。
霍准点了点头,看着我的眼神有点怪。
他既知道,我便没兴趣与他再讲,且走且道:“对了阿准,你可知现任大理寺卿是哪个?还是宋行远那老头子吗?”
霍准犹疑了一下子才道,“还是那老头子。则规怎的问起这个?”
我头疼道:“阿准你莫问了,我只问你,可有法子约他一见?”
霍准道:“我与那老头子可不熟,但我表舅却是熟的。听讲他们大理寺与刑部正在联合办什么案子,我替则规你问问好了。”
“那多谢阿准了。”我感觉略了了一桩心事,不由松一口气。
“客气什么?”霍准豪气地一拍胸脯,“包在小弟身上。”
我默默无言,心说这些猴孩子们最近怎么都玩开江湖上那一套,还学的不三不四。
我二人在门口吹了半天冷风,进去时厅中宴席早已摆好。王妃不知从哪里搜刮出的鱼与肉,菜品竟很丰盛,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摆在我的位子面前,我颇有些受宠若惊。
桓瑢与王妃坐在一处,王嫂还是不见踪影,霍准立时松了口气,和王妃她们打过招呼,便坐到离桓瑢远一些的地方。
我知他想来心有余悸,记起他曾被桓瑢拖着大刀追了整条街的事,不由笑了。
霍准正好偏头看我,露出一个疑惑表情。我以目示意桓瑢,霍准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我不由一笑,环顾桌上,热气腾腾菜肴,熟悉人面。我家许久没坐过这么多人了,我与王妃从来各自用饭,这厅堂都废弃很久,而如今烛火辉煌,热气袅袅,叫我不由感到一丝蕴着烟火气的温暖,同时又不由想到,要是祝叔他们肯上座就更好了。
不过桓瑢显然没甚心情,只在王妃与她说话的时候强打着精神笑一笑,其他时候都默然无语,饭菜更是没怎么动过。吃了饭便说先告辞回房,始终显得恹恹。
霍准也没多耽,我送他到门口,祝叔和忠叔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房里,看见我两个就隔着窗户招手。
我与霍准对视一眼,同时头皮一紧,却不得不挤出笑容走过去。
祝叔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霍准,忽然叹一口气,没说什么,竟轻松放我两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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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才席间的烟火暖意,在冷风里过了一圈,早已所剩零丁。我拖着步子往回走,觉得自己很是疲累。
淮林小子不知伤养好了没,如今本王事必躬亲,实在很累。
我进了黑黢黢的房间,道是今夜还是孤灯冷眠,不由叹了口气,正要去点灯,却忽然听见一声幽幽的叹息,“你回来了。”
我浑身寒毛倒竖,倒退一步。
有个模糊的影子从床上站起,点亮了我桌上的灯。幽幽的火,映着煞白的脸,原来却是桓瑢。
我才放下心来,又转而怒道:“大晚上的,这是做什么?”
桓瑢幽幽地看着我,幽幽道:“我在等你。”
“……抓紧回去睡觉,叫人家看到了,脸还要不要了?你是个大姑娘了!”
桓瑢道:“我马上就走。”说归说,却还是一动不动地,抱着大刀看着我。
我只能投降:“小祖宗,有话快说。”
“则规哥哥,你是不是见过那个刺客?”
我一惊,心说这小丫头怎么可能知道?
嘴上却说着,“怎么可能?遇上了我不早死了?”
桓瑢还是盯着我,“王妃嫂嫂说,炖一碗参芪大骨汤,给蓝兄你补补身子。我就多问了一句,蓝兄是生病了吗?王妃嫂嫂愣了一下才说是,她可不太会撒谎,所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没半点得意的意思,就只是皱着眉看着我,“后来我去问忠叔,忠叔就更不会撒谎了,更别提后来我看见了淮林。淮林那可是实打实给人打出来的伤。”
桓瑢顿了一下,“然后我就盘问他几句,他说那天你们去过王府。蓝兄,你还不承认吗?”
我暗自心惊于她这么明察秋毫,但还是硬着头皮看着她,诚恳道:“去是去了,我本想翻墙进去瞧瞧你,但不小心摔了下来,淮林那小子做了我垫板,自然……”
桓瑢打断我道:“则规哥哥,你撒谎的时候,总喜欢盯着人家的眼睛。”
我:“……”
我略撇开目光,只好道:“我是遇上了那刺客,不过被她打晕,也未看清她的相貌。”
“真的?”
“真的。”我信誓旦旦,“不然我早被灭口了。”
桓瑢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我心说这小丫头当真难缠得紧,“你快回去休息,我已托了阿准,叫他问问姓宋那老头儿,你还信不过蓝某吗?”
我觉得我真是被他们带坏了,也开始某长某短,江湖做派。
桓瑢终于抱着大刀起身,走到门口却又回头,一双眼在暗里也发着光亮,“其实蓝兄,你也不信我,是不是?”
我一时语塞,我不知要怎样说。其实说实在的,我确实不大信她,纵然我真见过那女子,我也想找出那女子,但我心里其实清楚,老王妃她真是自杀。
沈若都那般说,怎会有错?要知道沈若为了调去刑部,当年在朝堂上着实露了一手,所说字字句句,有根有据,何况他任刑部侍郎以来,破获了不少案子。
即使不信沈若,那宋老头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二人都这般说了……
我看着桓瑢,我不知她是真不信,还是只是因为不肯信。
桓瑢许是没等到我的答案,黯然地转过身去,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