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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兄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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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祝叔和忠叔扔进了祠堂里,他们每次都来这一招。我看着案前供的大砍刀,内心有点惆怅,但也没法反抗,索性铺开铺盖卷睡了。
原是以为至少要待十天半月,却没料到,第二日祝叔就来放我出去。
我还来不及欢呼,就见他板着脸道:“皇上召你入宫,可别瞎打听什么,注意着点礼数。”
我一颗心沉了沉,桓琦找我做什么?见无好见啊,我可不可以说一声不去?
然而我只能唯唯诺诺,换了朝服,随来宣旨的黄门官进宫。
在演胜门下了马车,我还自知没那等乘轿的尊荣,乖乖的随着引路的黄门走。
皇宫,我其实也有好些年没来了,不过瞧着也没有许大变化。还是光秃秃的园林,还是阴森森的鬼气。
倒还记得小时候常随爹爹进宫,那时候太·祖还在位。那老头儿是个与我爹爹差不多的莽汉,长一把大胡子,声如洪钟,老是喜欢把我举高了往天上扔,看我大叫,就笑得连胡子都抖个不停。
而后他们去怀念往昔峥嵘岁月,便把我丢给大几岁的哥哥们看管。寇家老二心肠最坏,肚子里装的鬼故事,讲都讲不完。告诉我这里谁谁投过井,那里某某上过吊,到了夜里哪一处鬼哭索命,吓得当时年纪尚小的我,每次入宫前都抱着我娘不肯撒手。
咦,又想起我娘来了。
我有点愣,这一阵子,不知为何,倒常常想起她来。
前面的黄门停下,转过身冲我行礼道:“王爷略等一等,容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御书房。
我点了点头,容他去了。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大太监魏龄便迎出来。这又是个熟面孔,原先就在桓琦宫中做事。我一直觉得这老太监深不可测,活脱脱是话本里的笑面狐狸,阴险奸臣。
当然都是些我的臆想,这老太监应是一等一的忠心,不然也不能留在桓琦身边。桓琦与他母妃,也就是当今的太后,这母子两个,一个赛一个的疑心重。
魏龄引我进去,才进了门,便觉热气扑面而来。皇家便是皇家,烧起炭来都不必考虑花费。
我浑身舒畅,进到里面,瞧见桓琦正与一个少年人讲话,仓促一面也瞧不清那人面相,但看身姿,倒是个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
魏龄示意我稍等一等,正要过去说话,桓琦已抬眸看来,冲我微微一笑。魏龄揣度圣意最好,便悄悄告诉我略等一等,自己退了下去。
桓琦冲那人道:“默之,这件事便拜托你了。”
少年恭恭敬敬一礼,“臣当竭尽所能。”说罢便告退出来。
我与他擦肩时,才觉这当真是个好人物。也不过将将二十出头的年岁,容貌生的清俊非凡,嘴角始终带一点清浅笑意,不失礼数地与我见了礼,才翩然而去。
这是哪家的儿郎,瞧着与霍准一般年纪,怎的人家便如此进退有度?
桓琦像是瞧出我的心思,淡淡一笑,“是寇太师的第三子。”
怪不得,怪不得。听闻寇家三郎三年前出门游历去了,少年人出去经历一番果然极好,比之三年前愈发出色了。桓琦这么一提我才觉得果真有些旧日影子,譬如那永远弯起的嘴角……
天啊,我蓦然想起一事,赶紧跪下去三呼万岁。一边跪一边在心里大骂自己失了规矩,这是桓琦啊。不是太·祖,不是太宗,是那记仇的小祖宗桓琦啊……
桓琦声中有些许带笑的不满,“许久不见,皇兄怎么还生分了?”
皇……皇兄?
我被他这个称呼吓得动都不敢动,冷汗涔涔直下,连呼不敢。
我蓝家不过是异姓王爷,先皇称我爹也不过一句定南王,爱卿来爱卿去。纵然太·祖兴致上来还示好的叫做蓝大哥,但我是有几个胆子才敢接桓琦这句皇兄啊。
果然祝叔说得对,这孩子性子阴晴不定。
桓琦叹了口气,竟过来扶我。
我这次真被他吓破了胆,也不是不想起来,奈何真正手足发软,战战兢兢。而且我也实在不敢起来。
桓琦见扶不起我,又叹了口气,“皇兄何必如此见外,从前在书上读到孤家寡人,朕还不信,总觉世上还有至亲挚友,如今才知,坐了这个位子,竟是叫人怕而不敢近。朕真怕有朝一日,真成了孤家寡人。”
皇帝自嘲,我哪敢顺着讲,只得说些皇上圣明歌功颂德的好话。
桓琦似乎又叹了口气,终于道:“罢了,爱卿,你且起来说话。”
我赶紧谢恩,连跪带爬地好不容易站起来。
桓琦退后了几步,负手看着我,轻轻一笑。
其实这孩子长得蛮好看,随他母妃,五官俊秀,却没女儿家的阴柔气。但这孩子打小便性子阴沉,叫人猜摸不透,我反正不愿意费心去猜,只有时候会大逆不道的想想,要是先帝还有别的儿子,这个皇位怕是轮不到桓琦来坐。
我诚惶诚恐,毕恭毕敬,“不知陛下召臣进宫,所为何事?”
桓琦笑了笑,“朕想念爱卿,召爱卿来说两句话,还不成么?”
我冷汗一直没停,心惊胆战。桓琦这是在同我开玩笑?我是要附和他呢还是要附和他呢?
幸得桓琦主动说了下去,“其实是瑢儿这两日不吃不喝,不吵不闹,朕心甚忧,总算今日开口说话,说是想见见爱卿。”
我觉得冷汗冒的更多,桓瑢丫头竟然不提桓琦反而提我,实在叫我不得不担心桓琦会记这个仇。不过听到桓瑢不吃不喝,倒是也担心起来。
“既是如此,不知小郡主现在何处,微臣能尽力处,万死不辞。”
桓琦看了我一眼,眸光暗暗,但随即微微一笑,“爱卿随朕来罢。”
我一路战战兢兢,随着桓琦走到桓瑢待的郁芳阁,大殿里炭火也烧的很足。
桓瑢很安静地抱着大刀坐着,我认得,那是老王爷的刀。才几天不见,就瘦了一大圈。
旁边宫女捧着莲子糕在劝她吃一口,她就只呆怔怔坐着,目视前方,一丝不动。
确实蛮惹人心疼。
上次见她这么虚弱无力,好像还是三四岁得病的时候。那一阵这小丫头脸色苍白得像只小鬼,瘦的根本认不出来。我站在一旁瞧她,也觉得心疼得紧。好在后来又一点点养胖了回来,等到几个月后再瞧她时,才又是活蹦乱跳的了。
这一回,也不知得挨多久。
桓瑢转过头来,见是我,抱着她那把刀就冲了过来,“则规哥哥,你怎么才来?”
我:“……”
我觉得我特别不敢瞧桓琦的脸色。
我还生怕她伤着我,下意识地躲了一躲,“小郡主,能不能放下刀再说话?”
桓琦笑道,“皇妹可算是肯开金口了。”可我为何总觉得,他话语里凉凉的意味大过欣慰。
桓瑢抽了抽鼻子,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但随即又看向桓琦,神情殷切之至,“皇兄,我想……我想……”
“说罢。”桓琦笑了笑,神情宠溺。
我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桓瑢道:“瑢儿想去则规哥哥家住两天,瑢儿……瑢儿很想念王妃姐姐。”
桓琦愣了一愣,看了我一眼,我端正视线当自己一块石头。
桓瑢好似怕他不肯,竟抱着他的胳膊扯了扯,“哥哥……”
“好。”桓琦一面说着一面摸了摸她的头,又笑着看了我一眼,“那么这两日,多劳爱卿了。”
我冷汗直下,你哥对你好,我对你不好啊?干嘛这么害我,不知道你哥最记仇吗?
面上却不能不作感激涕零状,道:“臣领旨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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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桓琦给我们安排的大车回府,我盯着重新安静下来、抱着大刀动也不动的小人儿,深深觉得自己被她算计了。
“说吧,想干什么?”
这时她也不亲昵地叫我则规哥哥了,小丫头脸色严肃,语气没点波动,“果然瞒不过蓝兄。”
“……”
这些小兔崽子就不能安分点吗?
桓瑢幽幽道:“我娘不可能自杀。”
头好痛。
敢情这小丫头想自己去查王妃的死因吗?可不能叫她这么胡来。
我赶紧挑开车帘要喊,桓瑢却一下子扑上来捂住我的嘴。
她来势太重太快,本王没防备,一下子给她撞倒,头重重地撞在车壁上,一阵头晕眼花,连眼前都模糊不清起来。捂着头听着桓瑢云淡风轻地跟外面说没事,心里觉得实在是好丢脸,竟然连个小丫头都对付不了。
我心好痛。
桓瑢盯着我的眼睛,发誓般道:“我要抓到凶手。”
这小祖宗真他么是个大麻烦。
这种事你怎么不跟桓琦说?
我被她捂着嘴,欲哭无泪。听她续下去道,“蓝兄,知道你最讲义气,这一回,可一定要帮帮小妹。”
……帮你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