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风姿花传》燕筱卿

28、花寂寞[7]

　　“将军大人亲御戎马征讨东荒，上下劳惨。而世子你却耽于游猎之乐，忘却守城之任，身穿贱服，驰奔山林险地，志在雉兔之小娱。若将军得知，该是如何失望。”

　　曹真头大的扶额：

　　“只不过打个猎而已，用得着如此严肃吗？”

　　崔琰将目光转过来看向他：

　　“习成自然，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毁掉一个人。古代贤君没谁耽溺于游猎，而袁氏豪强之族，其公子盘游滋侈，正义之举天下不闻，奢靡放纵世人皆知，无怪乎明哲君子另寻他方，熊罴壮士不肯所用。故袁氏拥有百万之众，地跨河朔，如今却没有容足之地。子丹公子，莫非愿意看到这种状况？”

　　“你把子桓比作谁！袁尚那个废物！？”

　　曹真越听越生气，右手伸过去抓住宝剑，随后手腕便被攥住，曹丕冲他摇摇头，而后走到崔琰面前诚恳地稽首道谢：

　　“先生今日教诲，子桓谨记，往后定会遵循正道，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崔琰满意地点点头，临走前瞥看了曹真一眼。登时把曹真气得够呛，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冷声说道：

　　“别以为有义父撑腰，就可以随便教训人。崔大人对我们兄弟还真是严苛，那么之前为啥对袁家的不肖子弟予以不理？”

　　“有些人屡教不悔，自然都不愿再触霉头。丕公子若有此心，琰今后定然沉默不语。”

　　前方的身影微顿，冷冷回应。曹丕连忙拉扯住曹真，表情认真地答复：

　　“曹家子弟或有愚钝之辈，或有顽劣之徒，但万幸皆有羞耻之心。先生高义，若见我们有不肖之举，莫说言教，出手责罚也能虚心承受。”

　　“责罚从来无用，但愿世子真心悔改便可。”

　　崔琰语毕，继续布施米粥。曹丕叹了口气，拉着曹真过去帮忙。曹真仍旧耍着脾性，气哼哼的无法消解，但见难民衣衫褴褛，个个面黄肌瘦，惨不忍睹，更有一些妇人，领了米粥却不舍得喝，小心翼翼地喂给奄奄一息的孩子。心情不自觉被压得沉重，也就无暇他顾了。

　　******

　　翌日，曹丕将粮草官唤来，亲自交代开仓放粮的事宜，忙碌得不可开交。吃睡不是在府衙，就是在书房，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日子，眼看着身体一天天垮下来。但邺城目前民心不稳，时常有争抢粮食的事情发生，他不得不躬身操劳。

　　曹丕心神烦躁地叹口气，向后仰靠在胡床上，闭目休憩，窗外沉沉欲落的红艳日头将最后余晖洒淋在他身上，柔柔的很温和。后面传来窸窣的声音，睁眼微微偏首便看见任婉清提着宫灯进来，点好蜡烛，昏暗的屋里顿时变得亮堂不少。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衫，盈盈楚楚地望过来，灯光为缺少血色的脸颊镀上了一层红晕，莫名觉着明媚的惊人。

　　早就意识到她的美不是吗？为何现在才发觉……

　　曹丕视线灼热得烫人，任婉清敏锐地感知到，耳尖悄悄地点染了红晕，听着曹丕起身轻轻走来的声音，她恍然迷惑。情不自禁地想避开，纤细的腰肢却被圈住，耳畔传来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低沉而魅惑。

　　“婉儿。”

　　刚刚唤出名字，很快就被后面的人打断。

　　“夫君，歇息会吧，不能累坏了身体……”

　　或许看到了屋中的两人，声音中断，甄媛抱歉地笑笑，朝着任婉清施礼：

　　“夫人万安。”

　　“不必多礼。”

　　任婉清淡漠地说道，明媚多情变成了端庄有礼，曹丕很不喜她现在的变化，真想把时间困在甄媛进来之前。更可恨的是，那灯影里的美人似乎马上就要飘忽而去，再也寻找不见，曹丕不舍，蓦地抓住任婉清的手腕。

　　“子桓？”

　　“留下来，陪我一起……”

　　执着但坚定的眼神令人无法拒绝，任婉清淡淡笑了笑仍然说道：

　　“晚宴时分到了，妾身需要侍奉母亲大人。”

　　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离开，只留给曹丕一个细弱的身影。曹丕抚了抚额头，笑得有点无奈。

　　“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甄媛有些尴尬的说道，曹丕这才把目光投放在她身上。

　　“哪里，正好饿了。阿甄，只有你才那么善解人意。”

　　“夫君，你这是说的气话。夫人的性格我们都了解，她似乎不太会表现自己的情感。”

　　“才过了多久，你倒是理解她了。”

　　“女人嘛，总要了解女人些。”

　　曹丕似乎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看着秋菱打开食盒，端上来的菜色，皱起眉头说道：

　　“菜色未免太过丰盛，最近可是打仗时期。”

　　甄媛应道：

　　“夫君最近劳累过度，身体都消瘦了不少，因此贱妾擅自作主张为你煮了这些菜。只有照管好自己的身体，才能救助更多人。”

　　“阿甄说的是，陪同我一起用餐吧。”

　　甄媛应了声诺，在他身边坐下来，边为他斟酒边问道：

　　“灾民真有那么多吗？夫君这些日子为了处理政务完全没有休息的时间。”

　　“很严重，饥民都涌进邺城，所以必须小心地赈灾，以防止民心不稳。”

　　曹丕往嘴里灌了两口酒。

　　“否则又该叫父亲失望了。”

　　“不会。不管怎样，嫡长子天然有优势。”

　　甄媛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曹丕意外地挑了挑眉：

　　“经验之谈么？”

　　话语里暗指袁谭和袁尚之事，甄媛暗生羞愧，但马上抬起头说道：

　　“是的。袁将军想立袁尚为嗣子，但始终摇摆不定，就是出于这个缘由。后来即使袁尚继承邺侯之位，但袁谭以长公子之尊，照样有不少人拥戴。”

　　曹丕挑眉一笑，把她搂进怀里：

　　“没想到我的阿甄在朝堂上也不让须眉。”

　　“夫君谬赞了，是乳母教导的好。”

　　甄媛含羞说道。

　　“原来有位好母亲啊，难怪李晋那么优秀。”

　　想起那位年轻人，赞赏的笑意拂过嘴角：

　　“前两日李晋出了个主意。说与其白白养活那么饥民，不如叫他们加入军团，也好将来囤积力量。”

　　“确实为一举两得的好方法。”

　　******

　　六月末，由李晋组建的流民军团已初具规模，曹丕和曹真视察了营地几次，看着在烈日下挥汗如雨训练的将士很是满意。走了几圈慰问过后，回到在帅台上，两个将士分别给曹丕、曹真遮着凉伞，李晋则汇报着流民军团的大致情况。

　　“目前卑职已经招揽三千余人，身体孱弱的外放屯田，余下这两千将士可作后备军用。”

　　“不错。”

　　曹丕颔首表示赞赏。这时过来一位兵卒，附耳对李晋嘀咕了几句，李晋听罢蹙紧眉头，脸色有些难堪。曹真眼尖地瞧到，随即问询：

　　“出了什么事？”

　　李晋恭敬地回应：

　　“军团向尚书台请求提供武装，但被崔大人驳回，理由是武库兵器不足，需要提供给前线。若熔铁造武只会骚扰到百姓，也对农事不利。”

　　“嗯，流民军团现还在训练阶段，用不着急着人人派发武器……”

　　曹丕自然地接话道，但话音未落，就见曹真啪的站起，将胡床的扶手都拍碎，吓得来禀告的兵卒身体一哆嗦。曹丕也跟着心魂一颤，只见曹真满脸怒容，喘着粗气对曹丕道：

　　“子桓，我看崔季珪分明在搞事！耍耍木棍和真正手握兵器能一样么？那家伙听说也是个剑术高手，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区别！怎的，是瞧不起我们曹家小辈，还是不把义父放在眼里？当初刚把邺城给铲平了，他就曾讥讽义父急于扩充势力，非明公之举，今天又阻挡子桓你训练兵卒。我看他是一心想着汉室，巴不得我们曹家懦暗毁掉！”

　　“子丹，有些话不能随便乱说！”

　　曹丕厉声打断他的话，随后缓了缓语气说：

　　“崔先生一派好意，不能说全错。我们曹家立足邺郡不久，当以稳定民心为要务。”

　　“好吧。”

　　曹真显得很委屈，梗着脖子坐在胡床上，显然不服气。曹丕虽然表面上劝慰着曹真，但心里也不痛快。回去尚书台处理事务，逐渐将崔琰边缘化，掌控住所有军政大权。崔琰被远离办公中枢，并不以为意，重新将空闲时间花在教学上，于是曹植等曹氏子弟来往崔府上课的时间也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