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风姿花传》燕筱卿

24、花寂寞[3]

　　这意思是讽刺整天在曹植跟前转的某人，陈尚衣却故意冲着曹真调笑道：

　　“子丹公子，丕公子在说你了。”

　　曹真长得英武非凡，打起仗来宛如凶神恶煞，偏偏酒量不佳三杯就倒。这不他带头敬了曹丕几杯酒，反倒把自己给灌醉了，然后就一直拉着曹植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

　　“子建，我那妹妹就交给你了，你往后可要好好待她……阿爹阿娘走得早，幼薇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我这个当哥哥的不称职啊，呜呜呜呜……幸好有你子建，你这人啊，看着冷得没有半分人气，但相处久了，大家都知道你古道热肠，心思灵敏，深情而专注，如果你这颗心能全部放在幼薇身上，我这当哥哥的在……做牛做马都值得。”

　　晕醉里他没有注意到夏侯尚一直关注着这里的情况，脸上愠怒而不平，但突然听到陈尚衣把话头引向自己，他可是在意得很，打了个酒嗝嫌弃道：

　　“子桓早就默许的，子建是我家幼薇的人，是不是子桓？”

　　阿植若能娶了幼薇，来个亲上加亲固然不错，但是……他无法想象他们结婚的样子。忍不住望向曹植，而曹植也正望着他，水墨色的眼瞳平静淡然，没有焦虑之意，也没有祈求解困，似乎只是饶有兴致地期待着兄长会说些什么。视线纠缠着，不舍得放松半分，当兄长的被弟弟依赖，自然心悦无比。

　　“我默许没有用，最终还得子建自己拿主意。”

　　“喂！曹子桓，这可和你之前说的不一样！”

　　曹真气呼呼地站起，朝着曹丕走去，似乎醉得厉害，身子歪歪斜斜脚步踉跄着。眼见着还有一步之遥，右脚却不慎被桌角绊了一下，曹真整个仆倒在地。他气恼地撑起身子，嘴里哼哼着嘟囔个不停，然后在众人啼笑皆非的注视下，又趴在地面睡着了。曹丕微微摇头，向曹植吩咐道：

　　“子建，你送他一送。”

　　曹植微微颔首，将曹真的身子扶起，乘车走出醉仙楼。曹真的马车空间颇为敞亮，但因为他醉得一塌糊涂，整个挂在曹植身上，硬挤在那小小的角落里，所以连腿脚都伸展不开。曹真不舒服地蹙起眉头，一路还在曹植耳边呓语着：

　　“我就这一个妹妹，怎么也得安排好她的婚事，方不能让阿爹阿娘地下挂念。”

　　语毕，热泪从眼角流下来。只是听着话语，曹植仅仅心神触动，然而看到壮实的汉子为了亲妹妹，竟然也流下泪水，心中不禁百感交集。想着崔家叔侄女始终对自己若即若离，而曹真兄妹则殷殷期待，不自觉厌恶这副身躯，默默惆怅地想着：

　　世间最难得的便是两情相悦，而自己何其不幸，踏入了这情缘怪圈中。

　　听着车轮声，应该快到了戚里曹真家，想着曹真绝对不愿以这副面孔示人，曹植掏出手绢擦了擦曹真脸上的泪痕。很轻柔的动作，却似乎打搅了他休息，曹真不满地蹙起眉头，紧抓住他的手不放，孩子气地抱在怀里，似乎害怕曹植跑掉。

　　“子丹、子丹，快要到家了。”

　　曹植无奈轻唤，也不知曹真是否在醉梦中，闭着眼睛呓语道：

　　“我不回去！除非你跟我回去！”

　　钢铁大汉也会有这么一面？不知道曹真醒来后会不会对这副醉态感到羞耻。曹植忍不住轻声安慰道：

　　“我会跟你回去的。幼薇妹妹多日不见，家中姊妹甚为想念，我有些话要带给她。”

　　曹真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等车马停稳，拉着曹植下了车，大踏步地往家里走。秦幼薇从里面迎出来，曹真乜斜着醉眼道：

　　“薇薇，我把子建带到家里来了。前些天你绣的香囊呢？还不快送出。”

　　秦幼薇登时面红耳赤：

　　“阿兄，你喝醉了。”

　　“我没醉，只是有些困乏。为兄要到后面休息，薇薇，你好生招待子建。”

　　语毕，曹真自行离开，身影一点不见醉意，留下两人在原地。曹植微微摇首，真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假醉，为把自己骗过来煞费苦心，但谁又会责备他这副为幼妹着想的心肠呢。

　　“子建，阿兄的醉言醉语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秦幼薇深觉尴尬，耳尖红红的，连那怯怯的视线也带了些羞意。

　　“没关系，那些话都是对你的关切。”

　　“多谢子建体谅。”

　　“幼薇妹妹不必如此生分，我们之间就无须客气了。你、面色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曹植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孔，秦幼薇害羞地低垂着头，嗫嚅说道：

　　“偶感风寒而已。”

　　“晚会我叫樊大夫给你开几服药看看。”

　　“真的只是小病而已，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吧。”

　　“小病也需严防着酿成大病。你这几日没有出现，家中姊妹都难免牵挂。幼薇，在我们心里你便是曹家人，所以遇见事情，万不可一个人闷在心里。”

　　“子建教诲的是。”

　　“对了，过些天七夕节，敏姐姐她们会在西园庆祝。幼薇妹妹若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可以和我说。”

　　“我会的。”

　　秦幼薇一一答道，心里常想子建这么温柔，许多兄长想不到的事，他都帮人记挂着。纵然知道他只把自己当成妹妹看待，心里也忍不住期待，可这种期待常会变成一种煎熬，煎熬甚久便会酿成酸涩而甜腻的隐痛——子建对此了解吗？或者即使了解也不在意吗？想到这里望着曹植的目光便添了几分痴意和怨念。闲话甚久，送曹植而出的时候，到底将香囊送了出去。

　　“绣得不好，还望子建不要嫌弃。”

　　曹植郑重地接下，香囊绣的是亭亭玉立的水仙，针脚细密，花绣宛如活的一般，一看便知费了不少功夫。

　　“很漂亮，我很喜欢。只是幼薇妹妹还是不要那么辛苦，手指都痛不痛。”

　　“这点伤不妨事的。”

　　秦幼薇含羞答道，将满是针痕的手指缩到衣袖里。曹真的车马还停在门外，侍从恭恭敬敬地垂手等着曹植。曹植此刻心绪烦乱，谢绝了好意。

　　“我想在街上散散心，车子就不用准备了。”

　　侍从应诺，将车子撤回府内。曹植一人慢慢走着，身影孤寂而缥缈，心中深感无趣，喜欢的不理会自己，不喜欢的却又难以拒绝，脸上不觉氤氲着一层忧郁之色。曹府的小公子今日独自行在街上，引来路上许多行人的目光，在夕阳暮色中酝酿成灼灼的热气。

　　合欢树下复羽摇曳清影，对街尚书台侍卫警戒着，身姿挺拔很是精神。曹植默默地望了会，转身走进一条小巷。茫无目的地游走着，耳畔是黄昏时分儿童的欢笑声，他们在青石小路上追逐玩耍，无忧无虑的样子很是惹人羡慕。

　　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总是安安静静地挨坐在父亲身边，哪怕他正在处理军政要务也不例外。除非他要出外打仗，才不那么黏人，而父亲并未为此感到困扰呢。但自从子修哥哥去世后，便和父亲有了生分。父亲大人偶尔会把他搂在怀里，不无遗憾地抚着他的背说：

　　“吾儿长大了。”

　　两人相处不再那么亲密，但谁都不愿把那点隔阂给戳破，或许也是想着能给彼此留下一点颜面和空间吧。曹植微微苦笑，自己不只是在疏远着父亲，也在疏远着曹家，前些日子对何晏说的那些话是真心实意的感想。但就算如此心境，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但在崔琰大人面前又能赢得多少好感呢。恐怕微乎其微，但只要有些许的改观，曹植便甘之如饴了。

　　正想到这里，忽然嗅到一股香气，馥郁缥缈不似人间凡香，暖甜仿佛瑶池春景，轻袅好似月中云气。曹植转头望去，旁边车驾帷帘微飘，是从里面传来的。驾车的两人看穿着打扮像是白衣商贩，但是强壮的身躯、英武的气概说是战场上的常客也会有人相信。

　　曹植微蹙眉头，不自觉地跟了上去。却见车驾拐弯出了小巷，穿梭在人群中越行越远，朝着城门而去。夕阳暮色笼罩下来，曹植却忽感身上生出冷意，瞥见旁边有人牵着马，凑在古董摊位上看所谓来自袁家的宝物。曹植从他手中夺过缰绳，扔给那人一条玉坠。

　　“抱歉，借马匹一用。”

　　也不管那人什么表情，骑上马就急急追赶那辆车子。但大街上不知怎的，衣衫褴褛的人群忙乱不停总是阻挡他的去路，等到曹植好不容易赶到城门前时，车子已经杳无踪影。曹植观望了两眼，随手抓住一个守门侍卫：

　　“刚才有没有留意到有辆车，里面散发出很馥郁的香气。”

　　“植公子！？……能不能具体说说，刚才小的没留意。”

　　“刚才倒是有辆车子香得出奇，出了城门在官道上一拐弯，好像顺着林子里的小道走了。”

　　王图适时地插话道，曹植深深凝望了他一眼：

　　“多谢！烦劳去将军府通知卫彦，让他带些人手赶紧过来！”

　　说着拍马而走，果然转过官道，终于看到了那辆马车的影子。车子走的甚急，一点都不像普通商贩应有的样子。先前曹植仅是有些怀疑，现在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