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风姿花传》燕筱卿

22、花寂寞[1]

　　挨着墙边有株茉莉花，小小的花瓣玲珑可爱，清逸的香味沁人心扉。任婉清站在花下专注地看着，脸上挂着淡淡的忧愁。月色绫缎裹着单薄的身体，有着弱不禁风的感觉。尹夫人忍不住说道：

　　“少夫人，你身体薄弱，站在风里，怕是会生病呢。”

　　任婉清回眸淡淡笑道：

　　“不妨的。”

　　尹夫人微微叹息，不自觉地就心疼这个孩子，可惜自己根本没资格吧。有些为难地想劝解些什么，后面有个清脆的童音喊着“婉儿姐姐！”，粉红的一团影子就扑进了任婉清的怀里。

　　“悦儿，总是不懂些规矩，少夫人。”

　　略带嗔怪的声音随即跟从，杜夫人今日换了凉衫，淡青色的衣衫颇映衬夏景。任婉清轻盈地笑了笑：

　　“杜姨不必总是拘礼，孩子活泼些比较可爱。”

　　杜夫人应答着是，见任婉清和曹悦（金乡公主）玩得不亦乐乎，笑着看了会。随后和尹夫人打招呼，尹夫人笑着应和。两位夫人几乎同时进府，境况也几乎相同，因此平日里走动比较频繁。杜夫人拉着她的手，按了按手心，两人遂走到一边闲话。

　　“尹妹妹，我这爱管闲事，将晏儿当成自家孩子看待，有些话就不能不提醒。”

　　“姐姐何必这么生疏，晏儿若有哪里做的不周，自然该管教的。”

　　杜夫人便将昨日纳征宴席上的事略微提了提：

　　“同丕公子穿同样款式的衣服没有什么大碍，但你也知道丕公子对晏儿有些反感。”

　　尹夫人微微颔首叹息道：

　　“那孩子现在和我生疏的很，穿个同款衣服的就随他吧。反正我们娘俩在这府中无欲无求，想必也不会太碍丕公子的眼，就让晏儿过得随意自在些吧。”

　　单听着话音似乎有些灰心丧气，但放在尹夫人身上却是真心实意的想法。他们母子俩有种奇妙的豁达感，令人不自觉的想亲近，而正是这种品质吸引了将军吧。杜夫人默默怀想着，淡然笑道：

　　“那就是姐姐多虑了。”

　　******

　　迷迷蒙蒙地撑开眼帘，看到熟悉的床榻，熟悉的书台，以及摇曳在窗外的熟悉花影，何晏知道这是回到了自己房间。头很痛，昏昏沉沉地记起昨天纳征喜宴，接连遇见好事情，就忍不住多灌了几杯黄汤。

　　“真够丢脸的。”

　　何晏手按着额头，笑着低语。直到不再那么晕眩，何晏适才慢慢地支起身体，被褥滑落，露出白绢寝衣。

　　“公子醒了。”

　　女英走进房内，将手中洗漱的东西放下：

　　“头很痛吧，熬了醒酒汤，待会喝吧。”

　　“女英姐姐今日似乎特别温柔，难道终于意识到本公子的魅力了。”

　　何晏眨着单眼，女英冷冷打断他的话：

　　“很可惜这些都是植公子交代奴婢的，奴婢不得不遵从。”

　　“子建？”

　　何晏柔和地笑了笑：

　　“莫非他昨日送我回来的？真是辛苦了。”

　　“自然是辛苦了。公子昨天醉酒得厉害，折腾到半夜才睡熟。这期间植公子一直耐心照顾着。”

　　“……我没有说什么醉话吧。”

　　女英游弋着视线，谨慎措辞道：

　　“当然有说，不过只听清楚‘兄弟’俩字。”

　　“兄弟么？”

　　何晏抚着额头清浅地笑了，下了床榻，开始洗漱：

　　“晚会要向子建道谢。”

　　小丫鬟紫苏送来醒酒汤，何晏捧着细细地吃完，头疼渐渐消褪。末了，回味似的舔了舔嘴唇，回眸便看见紫苏微微痴呆的面容。笑了笑将药碗放回托盘，然后随便拿起两个点心吃了，就出了门。

　　落琴轩和徽音馆隔溪相望，溪水清澈见底，被丽日暖阳照得璀璨生辉，隐约能见到几尾金鱼懒懒地摇着尾巴。何晏拿起盛着饵食的螺钿云纹的漆盒，喂了会鱼，看着它们变得欢快。这次渡过疏影桥，遥遥望见徽音馆里，曹熊正和小丫鬟们斗百草玩。

　　“看来子建不在。”

　　“子建去崔府了，崔琰大人今日有空闲，特意讲习《论语》。平叔，你落下那么多，小心先生会训斥哦。”

　　“我都能教子威了，何须再学。”

　　何晏若无其事的调笑，曹熊看他一眼无奈说道：

　　“我学识不高，自然好教。平叔那么聪颖，学问更进一层不好吗？……还是说你真的对崔先生有些意见。”

　　“若是有意见，怕是嫉妒他生得太好，而且有个宝贝侄女惹人牵肠挂肚。”

　　“你自己相貌也不差啊，而且丝毫瞧不出平叔对筱薰姑娘有兴趣。”

　　周围丫鬟闻听都笑道：

　　“子威公子真是太实诚了，真怕哪天被骗了去。”

　　“所以我要好好教导你家公子防备招数。”

　　“哎呀~别把我家公子教坏了即可。”

　　“放心，子威那么小，我也不舍得把他送进溱水楼，被姑娘们吃掉。”

　　曹熊听他们越说越不正经，羞得满面通红，连忙岔开话题道：

　　“溱水楼我自不会去的，不过平叔可以带我去西山玩一玩，听说那里风景很好，暑热也没那么盛。”

　　“你身体尚未痊愈，在外面吹个风再病倒了，你家植哥哥怕不是要杀掉我。”

　　“我身体哪有那么单薄，若说有病，也是在家里闷出来的。”

　　何晏看着他哀求的眼神，不自觉地心软：

　　“好吧，等你身体强壮些，我们再谈。”

　　曹熊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多谢你平叔。”

　　“这有什么好谢的。”

　　何晏刮了刮他的鼻子，然后在曹熊不满的哼声中起身，走出徽音馆。沿着林香溪畔边走边欣赏着两边美景，忽然听到女子的调笑声，何晏不自觉地望过去。不远处的沉香亭，曹丕带着甄媛朝这边走来。望见何晏的姿影，后面的丫鬟们不由得目眩神迷。甄媛也一时看住，待到何晏走得近了，便微微福身行礼，未等说什么话，手腕被抓住，曹丕脸上乌云密布：

　　“假子而已，不必那么拘礼。”

　　何晏挑了挑眉，依旧和煦地笑着：

　　“子桓说的是，这里本来就是甄姐姐的本家，何必拘礼呢。”

　　甄媛闻言羞惭地红了脸颊，曹丕则目色冰寒地射向他：

　　“别以为仗着父亲的宠爱，我就不能管教你！”

　　巴掌带着风扇过来，但何晏没有感受到疼痛，微微扭头，瞥见曹丕的手掌悬在半空，被曹植抓住了手腕：

　　“子桓，平叔已经表明要居于何氏庐，你怎能出手管教呢。”

　　曹丕回转了味冷笑道：

　　“也对，怎能对客人失礼。”

　　说着就带领一群姬妾远去，独留下何晏、曹植在原地站着。何晏别开视线，看着林香溪内浮游的萍草，随着水波漂流：

　　“何氏庐，我都忘记了那件事。”

　　“别多想，在我眼里何晏永远是何晏，潇洒自在，不拘于任何事，那么又何必拘于曹家呢？说句心里话，我着实羡慕你。”

　　曹植抚着他的背脊言道。何晏心弦微动，偏首望着曹植的侧颜，昳丽清雅，那双水墨眸子透彻如泉月，却又似江南山水笼着烟雨霏微，他不禁轻盈地笑了：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孤介一身，连个兄弟也没有。”

　　“我难道不是你的兄弟？兄弟二字何必非由血缘羁绊。”

　　何晏微怔，旋即哼声道：

　　“你今日说了惹恼我的话，我自然讨还过来。”

　　“阿晏这般孩子气，还不如昨日醉酒的时候诚恳呢。”

　　“喂喂，糗事就不要再提了！”

　　两人倚着凉亭调笑甚久，身姿倒影在水里，随着水波摇曳涟漪。风花片片吹落，迷乱了时空，不提防闯进来小丫鬟搅乱了平静：

　　“公子，杨主薄求见，说仕女屏风已经画完，恭请公子雅鉴。”

　　曹植笑问何晏：

　　“陪同我去看吗？”

　　“仕女屏风怎能不看！”

　　两人当即联袂而来。西园铜雀台高耸入云，可以遥遥望见西山薄雾叆叇，昙华寺掩映林间，邺水如带环城而过。藏宝阁纱帘低垂，清爽凉风从四处涌来，令人心旷神怡。杨修已经命人将琉璃屏风打开，画面五名美女或弹箜篌，或月下赏花，或焚香读书，或嬉戏猫咪，或身影藏在山水烟雨间。神态不一，却各具美态。

　　“这个莫非是你！？”

　　何晏一眼看到那位弹箜篌的美女风姿绰约，与曹植有八|九分相似，顿时开怀笑起来。

　　“正是仿照植公子相貌所画。”

　　杨修一本正经地回应，曹植知道他有心报复，倒也不恼，淡淡地笑了笑，目光留恋在烟雨美人图上，那名女子空灵明秀，有着清丽绝尘的风姿。何晏不觉指着问道：

　　“世间竟有这样的女孩么？这幅仿照谁画的，子威？”

　　“曹熊公子的位于最右，嬉戏猫咪的那位。此画乃是仿照崔琰大人的侄女筱薰姑娘写意，很可惜只远远瞧了她两眼，这幅画完全无法描绘出其神|韵万分之一。”

　　“难怪子建……”

　　杨修瞥了曹植两眼，若不经意地说道：

　　“植公子若有意，劝你还是放弃。崔姑娘有婚约在身，郑小同可是郑康成之孙，亦是季珪故交之子。”

　　曹植没有应声，只静静地看着那副画，外面的霞光照进屋子里，映得他的肌肤苍白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