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昭昭》终南归

89、第八十九章

　　赵子孟背脊僵直，他觉得自己方才一定是魔怔了。此时将将入暮，天尚未黑透，而他竟会在这书房之内行这般龌龊之事！

　　案上堆着一摞又一摞的折子，京外诸行路递上来的才只处理了帅、漕、宪三司，京中六部的也都各还差些。一门之隔，书房外边不单单有自己的心腹在听候差遣，甚至还有大长公主派过来的侍卫和宫女。

　　可是刚刚，他却满心满眼都是幻梦中她一／丝／不／挂、娇喘吁吁的模样，仅隔了一个轻纱帐幔，竟是一个人快活到沉沦。

　　他一定是魔怔了……

　　她的脸在纱幔后若隐若现，一只手上拿了几本折子，另一只手轻轻撩开帘子。她朝他走来，悄悄抬手揉了揉眼睛，脸颊一侧有浅浅的红印子。

　　赵子孟僵直紧绷的背脊略微松弛了下来，方才提得高高的心也放了下来。

　　是了，她方才确是睡熟了！眼眸尚还雾气蒙蒙，脸颊上还带了桌案上印过来的红痕。她睡得极熟，她没有察觉。应当。

　　她的眼神是将将转醒后的温软润泽，这般毫无防备地向自己走来……

　　赵子孟心中也不知是放松还是失望，他搓了搓自己湿热的掌心，伸手拿起了桌案上的茶盏。

　　茶水滚烫，直烫得他心底发痒。

　　昭昭手里拿着的是御史台弹劾江南东路吏治腐败、官商勾结的折子。上辈子江南官场的那宗贪腐大案她是知晓的，却不想竟早在此时就有了端倪。

　　世人皆知袁家执掌重兵，却不知实则袁大将军手里的兵权比明面上的还要多出许多。而这些私兵的粮饷兵器所费开销，则是来自江南。关于上辈子的那宗贪腐大案，昭昭只依稀记得一些。

　　她原本是在埋头思索的，却不想竟是这么睡了过去。梦中似乎模模糊糊想起了什么，她努力地捕捉着千丝万缕的纷繁思绪，继而猛然清醒过来。

　　她想起了一个名字——杜显。

　　杜显是袁大将军长女的夫婿，原为礼部尚书，不久前才因科举舞弊案被贬谪江南。

　　昭昭虽然知晓上辈子江南贪腐案后杜家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可是那还有两三年呢，太久了。于是她拿了折子去给赵子孟看，是希望他能够早一些注意到江南那帮蛇鼠一窝的贪官污吏们。也能够早一些断了袁家的财路，削减袁家军的势力。

　　“这几个折子都在弹劾江南东路吏治腐败、官商勾结……”昭昭直截了当地开了口，话尚未说完，她却忽然神色狐疑地停了下来。

　　什么味道？

　　他看见她眉梢眼底仿佛残存着梦中水光潋滟的媚色，漂亮的小鼻子耸了耸，面上露出怀疑的神色。

　　赵子孟面不改色，放下手中的茶盏接过那几本折子低头看了起来。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那几页纸，目光扫了扫，见那几本弹劾的都是江南官场上的贪腐之事，心底便有了了然。他语气尚带了几分低哑，不急不缓地开口道：“此事我心中已有成算，现如今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江南、杜显、袁家……

　　赵子孟眉心微蹙，电光石火间，他仿佛于千丝万缕中抓住了什么——她是在针对袁家？为什么？他凝眸细细看她。

　　可是昭昭此时此刻却丝毫不在状态，她闻出来了！她的眼底深处有抑制不住的震惊和气愤，映着烛火的微芒，好似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这个味道！

　　这是……这是他的味道！

　　昭昭气得身子发抖，他方才到底做了什么？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可是偏偏，现如今她还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如何能知道这是什么味道？按理说她是不应该发现那人的龌龊之举的，否则岂不是说明她尚未出阁却早已知晓了男女之事？

　　可是上辈子……

　　她如何不识得这无耻小人的味道！

　　昭昭强忍住怒气，接着他之前的话问道：“那何时才是动手的时候？难道现如今就任那帮贪官污吏鱼肉百姓吗？”她口中说得愤恨，可这恨意却是直直地冲着眼前这个龌龊之人而去的。

　　但赵子孟是何等人物，仅一个眼神的变化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妥。

　　她知道了？

　　她……闻出了男子的味道？她如何闻得出？

　　毫无来由的，他心中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愤恨之情，妒火熊熊灼烧着他的心肺。赵子孟脸色阴沉得似要下雨，他磨了磨后槽牙，阴测测地挤出一句话问道：“是谁？那个男人是谁？”

　　昭昭对他没有因由的怒气觉得不可理解，分明她才是那个被人轻薄了的小姑娘！

　　他坐着，她站着。

　　此时，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和他的怒气一同勃发的还有那下腹处……那里隐约可见一团濡湿的污渍，现在又被那物什高高顶起……

　　既然已经被他看破，昭昭此刻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厌憎。这辈子，他竟然还想这般轻薄于她！昭昭重生后也算学了几分武艺，怒上心头，她紧紧地攥起粉拳，恨恨地就要往那龌龊污糟处砸去。

　　“你干什么！”赵子孟心中一颤，一把捉住了昭昭的手腕，那处儿却愈加地勃发。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的大宝贝就要被砸到了。

　　昭昭此时早已气得没了神志，只想要砸他、打他、惩戒他。这个无耻之徒！她变拳为爪，狠狠地捏住了那下流的物什，用力一拽。

　　可她细弱的手腕被人抓在掌心里，手指哪里还剩下几分力气？她想象中的鸡飞蛋打，却不过是让那龌龊小人更加得用罢了……

　　赵子孟面厚心黑，那里也硬得跟铁杵一般。方才被那软手一握，顿时舒爽得闷哼出声。

　　他惯来是个得寸进尺、贪得无厌的，当下就喘着粗气圈紧了那只嫩手不教她逃走。

　　昭昭此刻哪里会意识不到自己的失策，她赶忙扬起另一只手在那老鳏夫的脸上招呼了一巴掌，然后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扭头就跑。

　　“走！”昭昭取了自己桌案上的记录，一把推开了书房的门对那些宫女侍卫们命令道。

　　成国公府大门外，一个小宫女想要扶着昭昭上马车，却被她生硬地避开了。那小宫女见献殷勤不成，垂下头来。黑暗处，只见那宫女鼻翼微动，小心翼翼地退到了队伍末尾。

　　昭昭一个人费力地爬上车，将自己的那只手用帕子擦了又擦。可是任凭她擦了多少遍，那濡湿的水汽仿佛一直一直凝聚在手心里不肯散去。

　　老鳏夫！臭流氓！

　　她的心中恨到了极点。

　　马车行经过拐角处，后面跟着的一众宫女侍卫中，队伍最后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却隐于黑暗中消失了。

　　大长公主府邸。

　　素衣老妇人闭目倚在榻上，身后跪坐着侍婢轻柔地给她按着额角。

　　“殿下，鸢儿有事回禀。”门外进来一个穿着利落的中年嬷嬷，跪在下方低声道。

　　大长公主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淡淡开口道：“让她进来说话，你们都退下。”

　　众人鱼贯而出，不一会儿，却见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从门外走了进来，却正是方才昭昭车队里面消失的那个。

　　鸢儿先是下跪行礼，待大长公主微微招手后才上前回话。

　　大长公主附耳过去听，眼里流露出复杂难懂的神色。她淡淡道：“你且下去罢。”

　　那鸢儿领命而出，命殿外候着的嬷嬷宫女们进去伺候殿下更衣。

　　不多时，门口喧嚣声起，却是昭昭带着她今日所记录的东西前来复命了。

　　殿内，大长公主还是一副家常打扮，笑眯眯地冲昭昭道：“快过来。”

　　昭昭暂且压下在松风院的屈辱，从怀中掏出今日所记下的东西递了上去：“殿下，这些是今日我所翻阅到的几个重要折子，后面还记了几笔赵大人同他幕僚同僚的谈话。”

　　自从她与大长公主殿下在江南一同被那阮熙俘过一回之后，殿下对她越发依仗信任。更兼之殿下当年还曾与祖母有过一段交情，昭昭便也越发地尊崇依赖大长公主。

　　“这孩子，”大长公主笑得慈爱宽和，她接过那几张纸却没有立马去看，而是继续对昭昭道：“今日真是辛苦了，只叹我身子不争气，左右也没有得用的人。有赵大人代为处理政务，再由你通禀与我，再放心没有了。”

　　昭昭一听心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今日来本是想要向殿下另求一个差使的，可是……

　　“殿下，我……”昭昭讷讷开口道。

　　大长公主道：“似今日这般的确是有些晚了，日后便每旬去一次成国公府吧，清晨时候去，白日归来。我自会遣宫女侍卫陪同与你，不教别人说闲话。”

　　“可是……”昭昭心里着急，她是真的不愿意去那老鳏夫的书房呀！谁知道那个下流无耻之人还会对她怎么样……

　　可此时大长公主却好似并未注意到她脸上的为难神色，她抚了抚额角语气倦倦道：“我乏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昭昭小手捏着裙角，使劲搓了搓，终于还是红着脸告退了。

　　成国公府，松风院。

　　元姨娘今日穿了一身天水碧的裙子，手里亲自提了孔明碗，袅袅婷婷地往松风院走去。

　　“姨娘，我听说今日世子爷院子里好像来了一个什么姑娘，说是镇国大长公主殿下派过来的。”元姨娘身后一个粉衣丫鬟悄声对自家主子说着她方才从外边打听回来的消息。

　　另一个蓝衣丫鬟开口道：“既然是大长公主派遣来的，那应该就是为了公务吧……”

　　那粉衣丫鬟道：“才不是，我可是听说那骚蹄子在书房里待了一下午呢！“

　　元姨娘目光微顿，开口问道：“可问清楚了是大长公主身边的哪位女官？”

　　“据说是姓潘。”那粉衣丫鬟见自家主子闻言面色不好，便开口道：“大长公主殿下选女官也太不规范了，几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能知道什么？要我说，合该张榜广选才是，凭姨娘的才华，哪里是那几个什劳子女学生可以比的。”

　　潘昭昭！

　　元姨娘嘴巴紧紧地抿着，她这般的出身，本应张扬肆意、名动公卿……可是，因为害怕泄露身份，她当年却连参加女学入学考的资格都没有！

　　而那个出身粗鄙的商户女，却能……

　　两个丫鬟见自家主子面色难看，便一时也不敢开口说话。不多时，主仆三人就行至了书房门口。

　　“元姨娘。”守门的下人们开口道。

　　元姨娘提了提手中的孔明碗，语气温柔道：“是我方才亲手做的素羹，净慈师太同太姨娘那儿都派人送了过去，想起爷近日来政务繁忙，便也送来一碗。劳烦进去通报一声。”

　　听风是书房外间伺候的小厮，闻声推门出来，见来人又是这元姨娘。

　　书房重地哪里是闲杂人等能够随便进出的？莫说是其他两个安分守己的姨娘，就连先夫人也不曾这般诸多试探。可偏偏这元姨娘时不时地就要过来送个羹汤点心什么地，这么多年了依旧是不死心。

　　原本听风是可以像往常那样直接打发了她的，可是方才他在书房里察觉了……

　　罢了，还是先去问过世子爷吧，说不得今日这元姨娘就能够得偿所愿了。

　　“爷，外面元姨娘送羹汤来了。”听风立在内门外边回禀道。

　　屋里麝香味还没有散去，赵子孟端坐于桌案后批阅奏章，闻声微微拧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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