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猫记》周兆兆

5、透明的尊严

　　宗煜睁开眼睛。月亮仍然又大又圆，高高挂在天边。他想起来的那一天是十五。
　　程天青拿着几个瓷器动物摸索了一会儿，小声说：“奇怪，好像有点不对……大概小瓷动过这里吧。”她放下瓷器，回到床上，静静入睡。
　　宗煜跳到书架上，回忆自己来时站的地方。左边一只瓷器猪，右边一只瓷器狗，旁边几格也各自放了瓷器小动物，主要是家禽类。自己所在的这一格是空的。
　　不太可能偏偏这一格是空的。
　　自己莫名出现在这里，不是人，倒成了自己最讨厌的猫。
　　这女人刚刚说好像这里动过……
　　难道这里原本是一只瓷器猫？而自己从瓷器猫变成了真猫？
　　宗煜看看架子四周，除了寥寥几本《三字经》之类的书，全是各式瓷器。
　　醒来突然成了猫，宗煜失措了一阵，这时才开始细细回想原因。找到来这里的原因，也许就能找到重新变成人的方法，找到欲至他于死地的人。
　　他躺在那个小窝里，看着月亮，细细沉思。
　　有人让家仆通知他母亲病了，他毫不怀疑。因为前来通报的是母亲身边跑腿的刘桂。刘桂家是宗家世仆，他母亲杨妈妈管着厨房，在宗家算有几分体面的。这样的仆人轻易是不会出卖家主的。他被击中后脑勺后，走在他身后的刘桂一声不吭，在他第一次落水后也没有呼救或者拉他一把。要么，打他的人就是刘桂，要么，是另一个人动手，刘桂是同谋。他第一次落水后并没有昏倒，还有几分清醒，想要爬上岸，当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岸边。可惜当时天色已晚，他脑壳又疼，并没有看清楚。加上随后就有人在他头顶补了一棒，他终究没看清凶手。但刘桂肯定是有问题的了。
　　母亲身边用着刘桂这样的人，如果他是一时被收买的，原因无外乎对方许下重金，或者他受到胁迫。能在这个时候许重金或胁迫他，只为要他性命的，无外乎那几位。
　　如果刘桂或他母亲是长期蛰伏，关键时刻才派用场，那幕后之人耐心也太足了，所图必然不小。但许久以前就埋下这等伏笔的人，定是老熟人。要赶在他参加琼林宴之前动手，那必是不想他未来挡住某些人的路。有此理由的，倒也有几位。
　　究竟是谁，得回去查。
　　但如今怎么回去？
　　宗煜看了看床上的女人。她已经陷入沉睡。
　　躺到床上就能睡，果然是头脑简单的。不过她头脑简单也好，他就能安心待在这里，慢慢准备。
　　肚子响了一下。
　　明天一定要吃东西了。这具身体，如今是它回去的唯一希望，再不喜欢，也要照顾好它。
　　夜里，宗煜听到有猫在窗外叫的声音，凄厉吓人。他更讨厌猫了。

　　第二天一早，宗煜早早就在饭桌前坐好。
　　程天青惊讶了一下，给他盛了一碗米饭，上面是一点鱼，然后又要把碗拿到地上。宗煜赶紧把头伸过去，张嘴吃了一口，然后伸出爪子把碗按到桌上，不许她拿走。
　　程天青呆了好一阵：“猫这样吃饭的？”
　　宗煜不理她。已经沦落到舔碗的地步，人生也已经没有什么不能承受了。
　　他终于饱餐一顿。
　　吃饱了，程家姐弟又一起收拾碗碟，宗煜尾巴一甩，走出屋，打算去看看周围的环境。至少先了解一下自己到了什么地方，离家有多远。
　　上次夜里匆匆跑了一路，他也没留意，只能凭那条江大概推测是在长江流域。他走到屋外，攀上院子里的一棵杏花树，上了屋顶。站在墙头四望，能看到一条长长的小巷，巷子两边住着人家，几乎家家带个院子，院子里种了桃树、杏树这样的果树。正是吃饭时间，有的人家直接把饭桌摆在院子里，有儿童在打闹，有大人在聊天。人们生活安逸，一切像缓缓流动的风景。这一切显示，这里是江南某处小镇。
　　宗煜正四处眺望，突然，一只猫蹿上墙头，朝他过来。他浑身都僵了，站在墙头一步都不敢动。随后，又来了几只，他瞬间被围住了。
　　这些猫喵喵叫着，朝他过来。其中一只格外大，一步一步，走在最前面，离他最近。他看了眼旁边的杏花树，想要顺着树爬下去，然而那只大猫朝他扑了过来，把他困在身下。
　　他明白了，这是一只母猫，它把他当……
　　宗煜简直出离愤怒。
　　是人的时候，出个门被大姑娘小媳妇围观，如今成了猫，还要被不知道是姑娘还是小猫它娘的母猫骚扰。
　　就逃不过被围观的命！
　　那母猫似乎势在必得，他势单力孤，挣脱不得，唯一的办法就是向那对姐弟求救。随着母猫越来越热情，那气息让他一阵发慌，不得不开口喊：“喵！”
　　程天青拿出竹竿吓了那母猫一下，宗煜趁机逃脱，但也没逃过那女人的戏弄。
　　为了吃口饭，已经失去人的尊严。如今……
　　尊严薄得都透明了。
　　作为一只猫，还能承受更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