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猫记》周兆兆

4、雨过天青色

　　太饿了。
　　宗煜睁开眼睛。这觉没法睡了。
　　饭厅里的姐弟俩已经吃完饭，在收拾碗碟。宗煜看看太阳，下一顿饭还要等两个时辰。他忍。
　　但是不吃饭，也要喝点水。他跳下床，来到厨房。程天青正在洗碗，看到他，也没在意。他寻摸到水缸边。程天青没养过猫，也猜不到他要做什么，洗了碗就唤他：“小黑，我们出去吧。”
　　宗煜不搭理。程天青就自己出去了。
　　宗煜跳到水缸边缘，想探头喝水，然而水面比较深，他探了几次都没够到。他使劲往下，咚的一声掉进水缸。
　　他使劲扑腾，可身体还是往下沉。
　　虎落平阳，被犬欺。猫比狗还不如，如今要被一缸水淹死。
　　宗煜自嘲一笑，一次落水莫名其妙变成猫，二次落水……
　　他突然想到，会不会再淹一次，醒来又变回人？
　　那还要不要挣扎？
　　水不停地往他鼻子、嘴里灌，就像之前在湖边被人暗算落水时一样。
　　他定了下神，闭上眼等着昏迷到来。

　　宗煜醒来时，眼前是那对有点蠢的姐弟，身上裹着那件粉红色的旧袄子。他把手伸到眼前，还是那毛茸茸的爪子。
　　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吐出一口水。
　　程天青哭笑不得地摸摸他的头：“笨的呀。”
　　看在他差点淹死的分上，她给他又端了一碗鱼来：“快吃。”
　　她把碗放在地上，宗煜觉得自己如果继续不吃，会不会饿死。
　　他忍着屈辱，把头伸进碗里，吃了变成猫以后的第一口饭。
　　然后就被鱼刺卡住了。
　　程天青也开了眼：“居然不会吃鱼，你还是猫吗？”
　　当然不是！
　　宗煜连回嘴都不能。张口无非一句“喵”，他再也不想说话了！
　　他双眼带着水光，看着近在咫尺的口粮。
　　没有手，全靠一张嘴怎么吃饭？何况嗓子眼里卡着鱼刺。
　　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程天青默默心软了。她小心地帮他把鱼刺弄出来，然后打算把碗中鱼里面的刺都挑出来。宗煜嫌弃地看她拿手直接扒拉鱼刺，忍无可忍，拍了她的手一下。
　　这一爪子把程天青的手背抓出两条伤痕，瞬间冒出血珠。
　　程小瓷立刻生气了，打了他的头一下：“你这个坏猫！不许欺负我姐姐！”
　　程天青看着手背上的伤，先安抚弟弟：“它是畜牲，又不通人性，别打它了。”
　　畜牲……
　　宗煜的心抽了一下。
　　他看看她流出血珠的手背，又看看自己的爪子。居然这么锋利。
　　有点内疚。
　　他朝她伸出爪子，本来想安慰安慰她，谁知她警惕地把手缩起来，看着他：“再挠姐姐可要生气了。”
　　谁要挠你！
　　不领情拉倒。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无意弄伤了她，看着她的手还在流血，他想表达一下歉意，可是他怎么能让她明白？
　　程小瓷早已跑进屋里拿来一个箩筐，箩筐里放着几样青瓷小瓶子。他拿出一个，细细地给程天青涂抹。
　　宗煜闻到药水的味道。
　　这脾气不好的小孩倒是一直很心疼维护他姐姐。
　　宗煜心下黯然。
　　他如今莫名其妙到了这里，也不知家中是个什么景象。
　　这一顿饭，宗煜也就吃了一口，现在也没有什么胃口和心思再吃了。

　　宗府上下一片悲凄。
　　前一阵，府上出了开朝以来最年轻俊美的状元郎，全府上下人人欢天喜地，走路有风。宗老爷官居五品，为礼部郎中，而大少爷自幼便聪明过人，加之从小就眉清目秀，堪称才貌双全，自十三岁起媒人就没断过，十八岁便一举考中状元，更是前途无量。哪知天妒英才，他竟在琼林宴前意外落水，虽然人被救了起来，却不知是什么原因，再也没醒过来。夫人一向把他当心肝肉，见他如此，一下就病倒了。这下府中乱了套，原本欢欢喜喜的宗府一夜之间弥漫着凄风冷雨。
　　太医来了好几拨，皇上亲自过问，但状元郎就像沉睡了一样。人人巴望着他哪一天突然醒来，但一天一天过去了，他虽说一脉气息吊着，但毫无起色，宗府众人才渐渐绝了望。只有宗夫人一遍一遍哭诉：“我可怜的儿，你的好日子才刚开始，谁知遭遇这等祸事……”
　　想嫁状元郎的姑娘们不知偷偷流下多少泪，觉得自己与状元郎情深缘浅，实在是造化弄人。

　　所有这一切，状元郎都不知道。
　　他现在只烦恼一件事：怎么有尊严地吃饭。
　　十八年来第一次，他居然要考虑这种问题。
　　宗煜空着肚子好不容易睡着，半夜却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月光下，程天青拿起书架上的瓷器，一个一个抚摸，喃喃自语：“程天青……雨过天青色……给我取这么个名字，就为了重新做出这个颜色的瓷器进贡给宫里吗？”
　　宗煜虎躯一震。

作者有话说

　　新手上路，欢迎留言。谢谢^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