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猫记》周兆兆

11、母亲的遗物

　　一向笑脸迎人的程老爷今天心情不好。他突然发现女儿做的梅子青色的花瓶不见了，伙计说是老太爷前段时间卖掉了。作为一个一生都没有对父亲说过一个不字的人，他今天简直大逆不道，咄咄逼人。
　　“父亲，那花瓶是天青做的，做得那么好，您怎么能卖掉呢？”
　　“你是要守着这个，还是想她做出更好的？”
　　程老爷口拙，在父亲面前一向更拙一点，一个回合就败落下来。他叹口气：“天青如果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从有了天青，你就学会了怕女儿。她皱个眉你都要心疼半天。”
　　“我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芸娘又走得早……”
　　“对天青，你疼她宠她，也要有个限度。她除了是你的女儿，也是我孙女。我难道不希望她更好？”
　　程老太爷一直神色平静，程老爷却知道父亲怒了。他没再多说。

　　程天青很快就发现自己新做的一些瓷器不知所踪。她直接去问程老太爷，程老太爷也不瞒她：“卖掉了。”
　　程天青问：“您不是说我做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吗，谁这么傻，花钱来买？”
　　“你用来捏那些猫猫狗狗的东西，都是窑上的材料。这些可不是平白得的。不能因为你是我的孙女，就一直想拿就拿吧？你看不上做花瓶碗碟，非要捏鸡鸭猫狗，随你。不过这些东西也要钱买，我卖掉你做的花瓶碗碟，填补你用的材料费，怎么，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那个梅子青的花瓶呢？”
　　“自然也卖掉了。”
　　程天青沉默许久：“刚做出来的时候，您也说做得好的。”
　　“这也不算什么稀世珍宝。怎么，你舍不得？”
　　“也是，有爷爷雨过天青色的技艺在前，梅子青也不算什么。”程天青顿了顿，“您以为这样我就会赌气去做更好的吗？”
　　程天青走后，程老太爷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晚上，程天青举着烛台，一一照过书架上的那些瓷器小动物。这些是爷爷看不上的东西，也没有资格被放到程家商铺里去。这些零零散散的瓷器，其实没有人知道，这是一套。现在少了一只猫，就更看不出中间的关联了。
　　鸡、鸭、鹅、猪、狗、猫、马，一共七只，是程天青对自己从前幸福生活的记忆。
　　程天青第一次拿到自己做的瓷器，是七岁生辰那天。当时母亲还在，还没有小弟程小瓷。他们一家四口在状元巷安居，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吃喝不愁。
　　母亲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仔细想了想。母亲喜欢猫，可是母亲身体不好，猫毛会让她不舒服。于是她笑眯眯道：“要自己做的。”
　　她拿泥巴做了个猫，父亲问她要什么颜色的，她说黑色的。父亲给她拿了釉，她小心涂好，然后亲手把这个小猫放进窑里。
　　那是她人生中亲手做的第一个瓷器。
　　拿到瓷器猫以后，她送给了母亲，母亲十分高兴，一直放在梳妆台上，每日陪伴。直到母亲死前，她拉着程天青的手，把小猫放到她手里：“母亲要走了，天青别伤心，以后，让它陪你，就像以前，你让它陪我一样。”
　　而现在，这个小猫也不知去向。
　　偶尔，小瓷会来她这里拿瓷器小动物玩，她也没有在意。梅子青花瓶被卖掉以后，她清点了一下自己做过的瓷器，被卖掉的不多，都是些碗碟花瓶笔洗之类的物件，小动物除了那个黑猫，其他都在。
　　为什么偏偏动了她的猫？
　　夜色这么黑，外面有风，好像有温柔的声音在低语：“天青别伤心……”
　　如果母亲还在，她不会这么孤独吧？
　　烛光下，宗煜看程天青默默无语，不知她在想什么，但是能感觉到她很难过。
　　难得见到她情绪这么低落。
　　他看着她一一抚摸过那些丑笨的瓷器小物，看着她叹息，看着她默默坐着，看着她一直无法入睡，辗转反侧。

　　程小瓷觉得姐姐不开心。
　　吃着早饭，他时不时看一眼祖父，又看一眼姐姐。祖父一贯严肃，面无表情，姐姐这样沉默，却不多见。
　　他也不开心了。
　　“祖父，您把那些瓷器卖给谁了？”程天青轻声问。
　　“南来北往的客人。”
　　“有记录吗？”
　　“我们程家出手的瓷器，没有标记，不问去处，这是程家的规矩。你不知道吗？”
　　她正是因为知道，所以问出口也只是抱着一线希望。
　　现在连这一线希望也没有了。
　　程天青的眼泪突然掉下来。
　　程老太爷见了，微微皱眉。
　　程老爷放下筷子就问：“天青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程小瓷放下碗筷，抱着她胳膊：“姐姐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他说着看着祖父。
　　程天青没吃完饭，回到房间。
　　宗煜想了想，还是默默从座位上跳下来，跟着她。
　　女人就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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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又下雨了。今年不易，老家又淹水了。祈祷大家平安，祈祷救灾一线的士兵平安。祈祷雨早点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