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儿期脑洞》暮闻歌

4、中元受难日

　　洛言恒吹灭油灯，放到一边，踮起脚尖，从墙上取下一盏琉璃灯提在手里，走在前面引路：“这里是我无意中发现的，藏书很多，什么书都有。”
　　魏君城跟在后面，扫视着两侧书架上的书名，心中震动不已，其中有不少绝版孤本。
　　洛言恒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魏君城，挺起胸脯，故作老成地说道：“四城师弟，我看出来了，你特别想学东西，但是师父一直在磨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是你师兄，很想帮你。听二白说过，你出身武将世家，也不知道对不对，但我觉得不一定错，这边的书都是兵书，你可以看看有没有能学的。”
　　魏君城看着两侧的书，其中好几册都是传说中已经失传的精绝兵书，仿佛看到了熠熠生辉的希望，看到了决胜疆场的未来。
　　“我对这些没兴趣，也不知道那本好，你自己看看吧。以后你也可以自己过来，只是千万不要被大花和二白发现，特别是二白，她一定会告诉师父的。”
　　“好，我记得。”魏君城从书架上抽下一册，拂去积灰，问道：“你们都学的什么？”
　　“大花是学的医术，二白钻研机巧，”洛言恒叹了口气，垮下肩膀，“我最惨，学武功。”
　　魏君城的目光闪了闪，问道：“师父不常回来，平时都是你们自己学？”
　　洛言恒点点头：“对啊。所以大花和二白一人一间屋子，都堆满了东西。”
　　魏君城扬了扬手里的兵书：“三恒，这些书若是放在外面，哪一本不是人人争抢的经典，你擅自带我来这里，可想过师父知道了会是什么后果？”
　　“反正不会死，大不了就罚跪呗。你好好学，学成了我们一起下山，闯荡江湖，哦，不对，你学这些是要当将军的，不能闯荡江湖……哎，不想那么多了，你先看看吧，我眯一会儿，困死了。”洛言恒说完，走到一边，找了个光线暗淡的角落，蜷在墙根，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酣睡过去。
　　魏君城轻轻叹了口气，脱下外袍轻轻盖在洛言恒身上。
　　他有很多想知道的答案，但是花云娴总是能不着痕迹地避开，白霜羽向来对他不假辞色，却一直没在意这个年纪最小的同门，现在才知道，他比想象中聪慧得多，而性格虽然跳脱，却干净简单得可贵。
　　就这样过了后半夜，魏君城已陷入书中，浑然忘了时间。
　　洛言恒从睡梦中醒来，抱着魏君城的外袍发了会儿呆，起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快亮了，再不回去就该被发现了。不要把书带出去，晚上再来。”
　　“你怎么知道天快亮了？”魏君城确定书库没有门窗，只有一个入口。
　　“我每天到这个时候都会醒，不会有错的。快走吧。”
　　魏君城起身将书放回原处，转身正对上洛言恒递过来的外袍。
　　“谢谢。”不约而同地道谢，两人错愕之余，会心一笑。
　　……
　　斜芳岭上，魏君城一头扎进秘密书库，白日劈柴挑水，夜晚掌灯研读，从此不知岁月。
　　转眼快到中元节，洛言恒接连两天都没出现，魏君城觉察后向花云娴提起，花云娴只是习以为常地告诉他，洛言恒又去闯禁制了。
　　魏君城记得极清楚，洛言恒带他去秘密书库的那晚，是他第一次知道山里有禁制，只是后来无论怎么问，洛言恒都不肯说如何禁制是什么，又如何破解，如果是问急了，就直接甩一句“师父吩咐过要守口如瓶”，怕他不相信，还要强调一句“连大花都不知道”。
　　花云娴和洛言恒的关系，魏君城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倒不是刻意打听，而是跟洛言恒同住一屋，一来二去少不得听他提过几次。进山门第一天就听白霜羽跟他呛声，戳他软肋，事实上大致情形正如白霜羽所说，洛言恒五岁那年，他父母把全部家产和他一并托付给他舅舅，不久便失踪了，而他舅舅转身就把他交给了游方道士一样的师父，怕他养尊处优惯了，把唯一随他过去的贴身大丫鬟花云娴也交了出去。
　　在白霜羽口中，洛言恒的父母是被骗了，然而魏君城细想一番却觉得其中有猫腻，然而那时洛言恒年纪尚小，内中曲折全然不知，唯一可能知情的花云娴却绝口不提此事。这件事从头到尾看起来，花云娴都是最无辜的那个，却仍然尽职尽责地照顾着洛言恒，虽然两人曾经是主仆关系，事实上却早已像亲姐弟一般，远胜普通同门情谊。所以洛言恒那句“连大花都不知道”是相当有分量的证明，证明他真的对谁都不能说。
　　洛言恒闯禁制，已经不是头一回，虽然至今没有破第二重禁制，却也没有什么生死大难，除了上次被饿熊追。魏君城虽然知道这些，却仍然有些心神不宁，不管洛言恒如何天赋异禀，终究不过是个未满八岁的小孩，万一再遇上什么猛兽，小命就交代在荒山野岭中了。同门师兄弟一场，再加上透露秘密书库所在的恩惠，魏君城没办法对此无动于衷。
　　出了乾坤观，魏君城按着当初进山时的印象往山下走，然而杳无人烟的森林雾岚变幻，繁茂古树的枝叶遮天蔽日，不过半日功夫，他便彻底迷失了方向。当夜色降临，他升起篝火，四周撒上雄黄，从背囊里取出一块米饼塞进嘴里时，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莽撞。山里有禁制，白霜羽都不曾闯过，他却一头闯了进来，毫无方向地寻找着可能根本不需要他来“救”的洛言恒。他做出决定的时候，想到过这种可能，却仍然头脑发热地闯了进来，似乎是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在驱使着他。
　　魏君城在根本不敢睡熟，强撑着熬到了天亮。他留下篝火余烬，看了看四周，索性闭上眼睛转了一圈，凭直觉挑了一个方向走，不到两百步，便被绊了趔趄。回头一看，齐腰深的灌木从中，竟是面朝下趴在地上的洛言恒。
　　“三恒！三恒！”魏君城扑过去，把洛言恒翻过身来，见他嘴唇发青，面无血色，心惊肉跳地探了探鼻息，憋住的一口气终于呼出来——还好，还有呼吸，只是微弱得如游丝一般。他抬眼看了看来路，隐约还能看到那堆篝火余烬，这么近的距离，他却直到现在才……如果没有胡乱选择这个方向，是不是就永远错过。
　　魏君城取出水囊，卡着洛言恒的两颊，让他稍微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倒了些水在他嘴里。
　　洛言恒猛地呛出一口水，转醒过来，目光呆滞地看了魏君城一会儿，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魏君城看他的口型，似乎是在问他什么时候破了第一重禁制。
　　“我不知道。我是来找你的，总觉得要出事，幸好遇到你了。”魏君城把洛言恒稍微扶起来一些，让他头和背靠在自己腿上，皱着眉头说道：“你是看到篝火才过来的，对不对？”
　　洛言恒点了一下头。
　　“你的嗓子怎么了？”
　　洛言恒动了一下右腿。
　　魏君城掀起他的裤腿，看到脚腕处用敷着草药，拨开草药，看到了两个发紫的小洞，心里顿时一沉：“蛇毒？”
　　洛言恒露出一抹苦笑，用口型告诉魏君城：“送我回去，大花或许能救我。”
　　“好，我背你回去！”魏君城二话不说，把洛言恒背到背上，正要迈步，忽然想起自己早已迷路，只好如实说：“我出来一天了，已经迷路，你能找得到路吗？找得到就给我指一指，找不到，我再想办法。”
　　洛言恒拍了拍魏君城的肩膀，抬起沉重的手臂，指了指右边。
　　魏君城心里并没有半点轻松的迹象，他见过中蛇毒的人，知道洛言恒自己处理伤口的草药是最有效的那种，然而对于他中的毒却只能缓解，不能治疗。洛言恒在他背上指着路，那只瘦弱的手随时都可能再也抬不起来，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乾坤观，花云娴是唯一的希望。然而这条路是那么漫长，漫长得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赶上。
　　指路的手臂不再抬起，魏君城在感觉到背上的分量忽然一沉的时候，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却挣扎着要相信，洛言恒只是暂时昏迷。他拒绝确认，背着那个小小的身体继续在丛林中跋涉，忘了双腿的肿胀，忘了两脚的血泡。
　　乾坤观就在前面，花云娴就站在那扇破门前，穿一身旧蓝袄，扎一对蝴蝶髻，不施粉黛，眉眼温婉，看到他们回来，露出安心的笑容……
　　魏君城倒下去的时候，放佛又回到了去年冬天的那一天，满腔的不甘不愿暴涨欲裂，却束手无策有心无力。天地在旋转，到处都是火焰，背上却一片冰凉。
　　“三恒，对不起……我想救你……我想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