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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祸害遗千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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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君城无数次被噩梦惊醒,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在另一个噩梦中。
父亲负手而立,面朝远处的千军万马,留给他一个高大而孤单的背影。
一双弟妹手拉手站在他面前,奶声奶气地哭诉:“大哥为什么不救我们?大哥为什么不要我们?大哥坏!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我想救你们……我想……
“醒了?醒了就别装睡!”熟悉的声音灌进耳膜,熟悉的巴掌落在头上,魏君城惊坐起来,看到了一张拉仇恨的脸,急问:“师父,三恒呢?”
师父指了指他旁边:“死不了,祸害遗千年嘛。”
魏君城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回到了乾坤观的房间里。洛言恒和平常一样,就躺在旁边的床上,面色苍白如纸,胸口起伏微弱,看上去极其虚弱,但至少从鬼门关上回来了。
“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嗯,好好算着欠我几条命了啊。”师父捻着长须,满脸精明市侩生意人的笑容。
魏君城把手搭在洛言恒额上,探了探温度,扭头看着师父:“斜芳岭的禁制是怎么回事?”
师父答非所问:“你闯过了第一重禁制。不过这山里的禁制是为三恒设的,你纯粹是误打误撞。”
师父不愿意回答的问题,追问也没结果,魏君城换了个问题:“他这次闯过第二重了吗?”
“过了。虽然晚了点,不过总算是过了。”师父满意地笑道,忽然表情一变,冷声道:“你偷听我跟三恒说话?”
“你当时就察觉了,何必现在来责问。装得一点都不像。”
“有那么明显吗?”
“对啊。”魏君城摇摇头,问道:“师父,我什么时候算学成?什么时候能出山?”
“怎么?山里寂寞,待不住了?”
“我只是不想虚度光阴,一事无成。”
师父上下打量着魏君城,啧啧道:“那你晚上去书库等我。”
魏君城心里一惊,随即了然——师父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进了书库。
目送师父离开,魏君城转身端详着洛言恒苍白的脸,至今也想不通这具幼小的身体里怎么会有那样惊人的能量,他跑得那么快,可以从饿熊的锐齿利爪下逃脱,他活得那么倔,可以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生存,他一次又一次独闯禁制,像是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不知道什么是死亡。
无知而又无畏的洛言恒悠悠转醒,冲他露出一个干瘪的笑容:“看来……我还没死。四城师弟啊,多谢啦。”
魏君城至今仍然觉得这声“师弟”听着别扭,却懒得纠正,他发现洛言恒每次管他叫“师弟”的时候,眉眼里全是幼稚的得意。纵然是刚捡回一条命,这样的表情竟瞬时让洛言恒变得鲜活起来,他心里莫名地跟着变得轻松起来。
“要谢就去谢师父。”
“要不是你闯破第一重禁制,他哪里赶得及。”
“你怎么知道……算了,问了你也不会说。”魏君城叹了口气:“真是不明白,师父到底允诺你什么条件,让你可以不要命的去闯禁制?”
“师父说,只要我闯到山下,大花就能跟我一起出师。”洛言恒坦率得出乎意料。
“她已经……”魏君城对自己的猜测有些惊讶。
洛言恒证实了他的猜测:“嗯,师父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她的了,剩下的就只能行医时再学。只是因为我还没出师,她就要困在这山里。一直都是我在拖累她。”
魏君城不知道这时候该说点什么,他向来不擅长安慰,想了想,僵硬地伸手揉了揉洛言恒那一头柔软的乱发,心里莫名其妙地有点发堵。
洛言恒呆了片刻,忽然说道:“四城,看在同门的份上,看在大花那么照顾你的份上,以后要对她好哦。”
“嗯。”魏君城皱了皱眉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言恒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我总觉得自己活不长。”
“瞎说!师父救了你,你就能活下去!师父说,你死不了,祸害遗千年!”魏君城说完就想拍自己——这都说些什么见鬼的胡话!
“可我觉得,我算不上祸害啊。”洛言恒瘪瘪嘴,很是遗憾。
魏君城:“……”
“你还想怎么祸害?”白霜羽冷冷的声音从外面扎进来,“啪咔”一声踢开门,拎着一只食盒走了进来。
“怎么是你?”魏君城和洛言恒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
白霜羽柳眉倒竖,“咣”地把食盒剁在桌上:“我怎么啦?我还不想见你们两个废物!大花照顾了你们一宿,熬不住去睡了,睡前还熬了一锅汤,嘱咐我给三恒你这废物送来!”
洛言恒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下半张脸,瓮声瓮气地说道:“谢谢。”
魏君城走过去,打开那只掉漆的食盒盖子,看着里面那碗味道奇特的黑色汤水,问道:“三恒不是师父救活的?是大花救的?”
白霜羽冷哼一声:“那老头不过是把你们两个拎回来而已!难得有个病人,大花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再找不到病人,她今后就只能当兽医了。”
魏君城扯了扯嘴角,把汤水端到床前,扶着洛言恒坐起来,看着他那一脸悲苦的表情,忍不住戏谑道:“喝吧,大花既然能救你,这肯定也是好东西。”
洛言恒唉声叹气地接过碗,对上白霜羽监视犯人一般的视线,捏着鼻子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光,抱着空碗,一阵干呕。
白霜羽指挥道:“四城,去洗碗,顺便把食盒带走。”
魏君城接过空碗,明白白霜羽是要支开他,犹豫片刻,还是一一照办,心思却仍然留在屋里。毕竟,从第一天见面,白霜羽就没给过他好脸色,对洛言恒更是变着花样欺负,不知道她要单独跟洛言恒说些什么,如果是帮花云娴带话也就罢了,如果是说些什么刺激病号的话,甚至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她可是敢用破天弩射师父的狠角色。
魏君城越想越觉得不安,匆忙返回,在路过花云娴的房间时,却停下了脚步——房间里有人声,可按白霜羽的说法,花云娴此时应该正在睡觉休息。他毫不犹豫地屏息靠近。此前他曾在书库翻到过一本潜行秘术的古籍,当时觉得有趣,就背了下来,抽空就练练,如今已小有所成。虽然听墙根不怎么光彩,这潜行秘术却是实打实的好用。
“大花,你救三恒是情理之中,耗费寿元救四城是什么道理?”
令魏君城错愕的,不是师父在花云娴屋里,而是这番责问——中毒受伤的不是三恒吗,怎么自己倒成了要耗费寿元救治的重患?为何自己完全没感觉到?为何师父在他面前丝毫没有提起此事?
“师弟私闯禁制,经脉受损,作为大师姐,我责无旁贷。”花云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俨然元气大伤之象。
“说得好听!你以为你藏的那几分心思,我不知道?笑话!别怪为师没提醒你,有些事过犹不及,聪明易被聪明误呐。”
“师父的提醒,花云娴铭记于心。”
“嘿,这脾气,倒是跟四城那小子有得一拼。”师父啧啧道:“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两个倒霉孩子凑到一起,说不定还真有好戏。”
“师父谬赞。”
“好好养着吧,不用你嘱咐,我才懒得跟那三个说。”
魏君城攥着拳头,努力控制住濒临混乱的呼吸,悄然离开。除了花云娴不惜耗费寿元救他这事听得真切,后面半段都说得云遮雾绕,或许师父已经觉察到有人在听墙根,故意为之。疑团盘亘在心中,只能勉强推测出,他可能是在闯破第一重禁制时受了伤,而且严重到经脉受损,他却不自知。花云娴说的那番理由是敷衍,那么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魏君城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间。白霜羽早已离开,洛言恒躺在被窝里酣睡,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些血色,那碗味道古怪的汤果然效果非凡。
他松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打量着这个房间——并排的两张床,一张两尺见方的小木桌,就把空间塞满,连一张椅子都放不下,平时只能坐床沿。床上的被褥是花云娴定期清洗晾晒的,打着不容易看出来的补丁,散发着皂角的清香。小木桌是用乾坤观外最常见的古松做的,精致古朴,桌腿桌底都暗藏机巧,只是平常都派不上用处,白霜羽为了练手,做了十几个堆在柴房,没用的都拆来烧火做饭了。屋里这张小木桌的桌面上坑坑洼洼,全是洛言恒用钉子刻的扎的,面对白霜羽骂不过也打不过,只能拿她做的东西泄愤,还好白霜羽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
点点滴滴聚起来,不知不觉已经在这里住了四个月。
不过才四个月,铭心刻骨的那些仇恨就变得恍惚遥远起来,甚至要靠一次又一次自虐式的回忆,才能加深它们的印记,就像……一次又一次,撕掉伤口上的痂,再划得深些。
四个月了,师父总算愿意教他点东西,不知是师父原本计划如此,还是他因为这次被误伤而因祸得福。他想尽快学成出师,尽快下山,尽快用血填平那些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