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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二 月隱

　　自茶坊走出的時候，天色已暮。夜雨仍舊連綿，素還真在濕潤的街角迴轉過身，似是不捨般望向坊間的高臺。雨聲凄迷依舊，只是那亭臺之上，空空如也。若問那適才相談之人，哪裡還見得人影？他搖搖首，絕塵而去。

　　到達槿丘舊城的時候已是仲夜。夜雨初霽，月色一抹斜倚枝頭，將明未明的天空，隴著一樹樹純白木槿，但見這朝開暮落之花，散落一地，入眼滿地瓊華。花道引著荒草叢生的小路縱深而入，隱宮月隱就在路的盡頭。

　　有箫音騰空而起，似是有意引著來客般，時而低沉時而嘹亮，連綿悠長。道者聽音辨路，闔目而行，步伐從容如飛。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已來到隱宮門前。

　　箫音驀然停止，頃刻間萬物岑寂。道者甩下浮塵，面容平靜：

　　“前輩何妨見上素還真一面？”

　　話音剛落，但見月色驟隱，頃刻間風聲大作，音若奔雷。道者并不恐慌，任由狂風肆虐。等了半刻，風聲漸止，有聲音驀然響起。

　　“入內吧。”

　　那聲音高亢清亮，熟悉得緊，像極了某人。然而細細想來，身邊竟無一人是此音色。他并不糾結，踏進宮門。只見不過偏殿一座，畫檐蛛網，滿目飛絮，很有些荒廢。只是正中的偌大蓮池，碧波粼粼，白蓮怒放，映著銀白月色，但聞陣陣蓮香，美不勝收。再抬眼望去，古樸細緻的回廊迂迴曲折，近前的雨棚間罾罾地堆疊著陰影。那濃墨似的暗影中隱著一人，只見玄色衣袖，身形清癯，只是看不清面貌。

　　“劣者為見前輩，特意自留離來此。”

　　問聽此言，那隱者驀然打斷道，“吾不過孤魂野鬼，不敢當素賢人盛情。至於前輩更不必再言，喚吾月隱便是。”素還真聞言，乃做驚訝狀嘆道：“劣者怎堪如此失禮？……”那月隱公子不聽他說完，冷笑道：“果然不愧是素還真，即便輪回數重，百年已過，你依舊是一樣。禮數一分不減，只是真心哪有半分？”

　　素還真聽他話音，竟像是已認識他多年。再想此番明明是初至此地，卻不明就裡地覺得熟悉，當下心生詫異，卻不好明問。面上卻不動聲色，只道：“月隱君，素還真曉得了。”怎知這名字甫一出口，心頭更有不明滋味涌上，不覺反復沉吟。月隱公子看了，卻像是心下了然，“吾本是他人之影，生前不為人所知，死後亦無名姓。唯獨生前貪戀這一池月色，便化名月隱，不必驚詫。”

　　他說著這話，長指一動，月色又慢慢浮上。面前的白蓮池須臾間顯得亮白如晝。月隱公子長袖一揚，蓮池間頃刻波濤翻涌，一個紫色檀木盒子自水波間緩緩涌上，送至素還真面前，但瞧波蕩泉涌，而那木盒竟絲毫不濕。這般精巧機關，竟連素還真也不由看得呆了。月隱公子淺笑一聲：

　　“此為汝求之物，還不拿去。”

　　素還真聞言，竟毫不懷疑，忙攬了袍袖，將那物揣入懷中。月隱公子見他拿好，不由長嘆道：“此物吾已拿了五百年有餘，今日又見其主；吾這廢人，是否也是歸去之時了呢？”耳聞這般悲嘆言語，素還真卻感覺那人笑了一下，但又似乎沒有；儘管月色高懸，然而似乎所有的亮光在遇到那人之後，都被一種無底的黑暗所抽離，他仍然看不清那人的臉。然而，即便只是看著那人的玄色衣袖，修長指端，身側擺著的那隻玄玉长箫，那種熟悉的感覺再次如同潮涌。似是這不過初初見面的人，竟是決然應相信的一般。

　　月隱公子緩緩站了起來，頃刻間異香大動。這縷奇異的香氣與滿池蓮香襯和，竟讓人覺得無比舒適安詳。素還真本來是要離去的，但是現在他坐了下來。與那人對坐，隔著一個蓮池的距離。他聽見彼岸那人一聲嘆息，低微的，近乎細不可聞。但是他卻清楚地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