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耽][日月]談生》sitequila

2、章一 隱宮

　　素還真自青萍山下徑直進了城，遂在城中的一家茶坊坐了身。茶坊不大，卻古樸精緻，非同凡俗。環視四圍，但見坊間茶客稀稀落落，光景未免黯淡。他倒愈發怡然自得，只在庭間獨坐聽雨。浴蘭月的天氣，絲絲小雨連綿紛至，將那古早的五花石街道沖刷得分外明麗。

　　店中小二見客人落座，忙上前聽話兒。素還真本是修道之人，素喜清淡，不過要了壺楚地盛產的青萍雲霧，式樣簡單的兩樣茶果，自斟自飲。那跑堂的上了茶點，卻不離身，倒在一旁絮絮搭起訕來。

　　“這位客官聽口音應是晉人，來朔州莫不是雲遊？”

　　“哪裡，劣者不過偶然到此。”

　　“看客官這般仙人似的面貌，小的斗膽說句不該說的…”那店小二眼珠一轉，將汗巾往肩上一搭，上前神神秘秘道：“客官可有聽聞？這朔州陰氣甚重，逢此中元節上，可是不得安生之地呢！”

　　見慣人裝神弄鬼，換了平日素還真，總不過微微一笑，不理不睬便罷。可今日他卻淺淺揚了眉。回頭看這店小二，不過市井粗人，眉目倒伶俐，只是無甚神韻；見客人似來了興致，他立在一旁，臉上笑得詭異，倒是不言語了。

　　素還真見他不語，亦不追問，這廂裡掌心一托，擒了一盞茶來。但聞清茶之香與他身上一抹若有若無的蓮香匯聚，合著道者翩翩風姿，使人幾欲迷醉。就在此刻，早一旁坐著私語的三位茶客，那議論之聲漸漸升高，由不得絲絲入耳。

　　“兄台有所不知，逢上中元，你問這附近之人哪個敢來朔州？怕是避之唯恐不及！個中因由，且聽愚弟細細道來：若說這朔州舊皇城之中，有個月隱宮。在紫華朝本是冷宮，傳說其間幽禁著一名宮人，素善弄箫。無人得見此人，亦無任何名分，卻說與先君關係實非一般。前朝之變，先君西遷，舊城即成隱宮。宣詔之日正是中元，當夜月隱宮燃起漫天大火，竟燒了足足六天七夜，整個皇城淪為廢墟一片，不必說那宮人也燒死其間。”

　　“先君西遷後，感念東都百年王氣，曾遣數百餘精壯勞力，本欲修繕隱宮。誰知當夜，那百名勞力便都聽見箫音。那箫聲自月隱宮前傳出，深夜得聞，如若吹者親臨，聲如鬼魅。時而悲婉，時而淒厲，硬生生將百名壯年的漢子，嚇得汗毛直豎。修繕之事就此不了了之。自那以後，每逢中元節，那月隱宮便處處陰風陣陣，有箫音如泣如訴，聞之似聽鬼哭。長此以往，整座朔州城，莫提修繕，再無人敢接近那隱宮一步。如今看去，荒草叢生，遙想當年光景，倒是令人唏噓。”

　　素還真聽此一陣，儘管不動聲色，卻也不由感慨。再見那小二仍立在一旁，由不得多加幾個賞錢，打發他了事。那小二拿了銀子，笑得越發離奇：

　　“正如客官所聞，便是如此了。小人略通相術，看官人面相，近日來，怕是會有災厄。小人斗膽提醒一句，在這朔州，若是有人問起名姓，有個姓，卻是萬萬說不得。”

　　他言罷這句，四下看看無人注意，這才湊近壓低了聲：

　　“在朔州，可萬萬莫提姓談。”

　　怎道是本不動聲色的素還真，聽這區區“談”之一字，卻驀然睜眼，眸光疾利看向那小二。那小二倒笑了，依舊是之前粗鄙之人，眉心卻淡淡籠了一層黑氣，再看那尖牙利齒，眉目邪細，竟晃得刺眼。

　　驀然，一陣琴音自亭臺之上不期而至。聞聽琴音，素還真倒是一怔。轉瞬間再看那小二，一般的市井樣貌，打點畢便轉身離去，舉動間再正常不過，哪有半分邪魅？但聞庭上之人指力輕動，音若水流，暗合這天間雨聲，琴音由生至無，由急漸緩，絲絲蔓蔓，細聽來宛如點點清泉，漸入人心。

　　素還真心下一動，立起身來拾級而上。只見亭臺頂端一位白袍書生，雨棚前巍然獨坐。檀木琴臺上，一張伏羲式舊琴，琴身可見絲絲流水斷紋，一旁燃著荷葉香，正是初夏應景。那書生聽得人聲，略略回過頭來。只瞧斜眉入鬢，鳳目狹長，身形筆直清癯。華髮如雪瀑飛流，散而未束，披在身後光亮如緞。天間光景迷濛，莫可明細，卻瞧這書生面色，非一般之蒼白，只有那唇色紅中微紫，美則美矣，卻未免過於邪氣，甚似于虚幻不实。他見了素還真，猶是面容平靜，微微一笑。

　　“好一曲《泛沧浪》，似是早不得聞的古調呢。素某今日耳福不淺。”

　　“兄台亦是識琴之人。”

　　“素某曾聞，琴有三不彈。今日風疏雨驟，前輩庭上撫琴，素某得聞，如若得會知音，心下幸甚。敢問前輩名號？”

　　那書生微微挑了眼梢，目光掠過眼前華髮之人，似是有一絲笑意自面上劃過，只是個中意蘊卻頗為複雜，難以盡述。頃刻間，早遁於無形。

　　“楚人談生。”

　　聽此姓氏，素還真心頭又是一突，卻見這書生氣質殊異，使人傾慕，遂坐下與之閒談。怎料一聊之下，這書生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談笑間古今萬事盡皆道來，氣度風流，為人爽直，言語見解非同凡俗。二人一見如故，聊得投機萬分，竟一坐數個時辰不覺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