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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序章 温家异事(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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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樊川曾经有个师兄,是他在清铭宗时候的大师兄。
他身为皇嗣的事情除了师父长老以及宗主外无人知晓,他的大师兄莫水光也不知道。莫水光是一个温柔得像月光的人,可以清冷,亦可以很温柔。他没有朝阳那么耀眼夺目,整个人如玉一般的温润,却丝毫一点都不软弱。
与他相处的日子樊川都历历在目,当初他下山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询问清铭宗现任的宗主是谁。出乎他意料的是,并不是莫水光。而后他才知晓,莫水光是上任宗主,十年前现任的宗主继位,这就代表了……莫水光在十年前仙逝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樊川内心并没有太多悲春伤秋的意思,毕竟一百多年过去了,生死轮回,很正常。
看着眼前的临渊和申屠律,不免让他有些触景生情。他负手跟在他们身后,心中一片柔软。
临渊背着申屠律,三人进入赤霞城的时候太阳已经高挂在东边。
樊川突然停下来叫住了他们,“一个时辰后城外的江家村会合吧。”
申屠律问:“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樊川笑道:“难得故地重游,自有故人要去拜访。”
申屠律迷迷糊糊地没有听明白,这里是幻境,哪来什么故人。说什么故地重游,他们不就是在赤霞城里遇见的么?
临渊不闻不问,对樊川点头:“一个时辰后见。”
与樊川分离后,申屠律趴在临渊的背上问他:“师兄,为什么你好像对樊川特别冷淡呀?你不喜欢他么?”
“你见过他几次就替他说话?”
申屠律小声嘟囔:“樊川不是坏人,他救过师兄……”申屠律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仿佛是在指责临渊不懂知恩图报,是自己逾越了,申屠律闭上了嘴不说话了。
临渊沉默了半响,“那个人,你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申屠律埋着头没有说话,临渊心中无奈。
樊川穿梭在虚幻的人群,嘈杂热闹的四周恍然间给他一种短暂的真实,他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信步来到一处街道,全然不知申屠律和临渊正在谈论自己。他停下来负手立在一处酒楼门口闭上了眼,虚像来来回回,唯独只有他成为了一道静止的风景。
等待了片刻后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并不清脆的铃响,他睁开眼,瞳孔中映入一抹雪白,伴随着铃响越来越近。
他扬起笑容对着那人挥了挥手,亲昵道:“白兄。”
穿着白色道袍的青年面容如雪,眼神沉静冷冽,唇薄且颜色粉浅。他的腰间挂着一枚陈旧的驱魔铃,身后背着剑,一头乌发用蓝白色的长冠束起,一丝不苟。他的目光穿过行人落在了樊川身上。
海风阵阵袭来,带着咸涩的味道吹散了热意。
“师兄,你也坐一会儿吧。”申屠律坐在巨石上把屁股往边上了挪,空出了一块地方给临渊。
“你坐吧。”
看到申屠律一副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模样,临渊无奈地走过去坐在了他身边。申屠律的脸色这才稍稍松懈了些。临渊知道他是为了刚才自己替樊川说话的事情而自责,其实他并没有感到一丝不悦,阿律完全是多虑了。
临渊把手掌放到了申屠律的头顶上,拍了拍他柔软的发顶。
“不准胡思乱想。”
“嗯。”申屠律低头应道。
“你生性纯善,最容易相信他人,正因为如此此次下山师尊本不愿让你同行,就怕你被人骗了去。”
寥寥数语说得申屠律面红耳赤,他哪有那么容易被人骗去,他又不傻,师尊怎么可以这样说他。
“可是我总不能一辈子待在清铭宗吧……我知道世间有善也有恶,我也会努力去学着分辨。但人与人之间如果没有信任就不可能交到朋友,我想下山是为了开拓自己的心性,增长书籍以外的见识,更想交到好多性格迥异的朋友。”
听完申屠律的话,临渊心道师尊还真说过想把阿律养在山上一辈子的话,多年前师尊的好友眉山道人曾替申屠律卜过一挂,说这孩子迟早会被自己的纯善之心连累。
那时临渊也不懂,有一颗纯善之心有什么不好?
“你心里有分寸便好。“
申屠律仰起头对着临渊笑起来,他伸出双臂一下子扑进了临渊的怀里,撒娇般地说道:“我知道这次是师兄替我在师尊面前说话,师尊这才同意让我跟你们下山。谢谢师兄!”
临渊无奈地拍着怀里的申屠律,嘴角难掩一丝柔情。
申屠律满心欢喜地蹭了蹭临渊。从小师兄就对他特别好,别人说那是因为师兄和他一样都是被人抛弃了才被送来的清铭宗,师兄从不提起被送来清铭宗之前的事情,他应该多少是有些在意的吧。
申屠律是申屠家的老幺,从小体弱多病,从婴儿时期起就经常半夜哭醒,有人说那是因为这个孩子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才被吓哭的。一直到申屠律六岁那年家里人实在是害怕就把他送到了清铭宗,说是让他潜心学习,事实上这些年来申屠家从未有人来看过他。
“阿律!~”
听到声音,临渊的脸上又恢复了一片寂静,他转头看到了樊川,像在看一块石头一样面无表情甚至还带着些冷意。
樊川笑眯眯地走过来,“看到你们师兄弟感情这么好,好生羡慕啊。”
申屠律红了脸,赶紧扯开了话题,“我们要走了么?”
“是该走了。海边是老蚯蚓力量最薄弱的地方,他能力有限,能织出的幻境就这么点大。”
临渊又背起了申屠律,樊川与临渊并肩走在去海边的路上。
“樊川,你口中的老蚯蚓真的是龙么?龙不是神兽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申屠律问道。
“是龙,不过是黑龙。龙也有很多分支,黑龙不能算是神兽,勉强算是妖吧。准确的说是处于妖与神之间的尴尬位置的一种生物。”
申屠律似懂非懂地摸摸脑袋。
“被神遗弃的一类神兽。”临渊的回答言简意赅,却让申屠律立马明白了过来。
樊川转过脸,细细打量着临渊的侧脸,赞许道:“说的没错。”
“啊,那岂不是很可怜。”
樊川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凡事可不能只看一面。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可不是乱说的。”
申屠律忍不住自省起来,是他看实物太片面了,师兄和樊川都在教他对待人和事物都要从多方面去想去看,只选择一个方面去想去看只会限制住他的思考。就想一只苹果,单从一个方向看是一只红润饱满的苹果,但在它的背面却已经腐烂了。
“我明白了。”
临渊动了动眼珠,视线向着樊川瞥了一眼。
迎上临渊悄悄打量的视线,樊川对其报以温和地一笑,对方却立刻收回了视线,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几人走到海边,扑面而来的大海气息令申屠律精神一振,清铭宗地处山林环抱之地,他从未来过这么靠近大海的地方,即便这只是个幻境。
“这儿真美。”
“美则美矣,却也有其可怕的地方。”樊川煞风景道。
临渊把申屠律放下来后就用手扶着他,他看了眼大海,对樊川道:“开始吧。”
樊川运起周身灵力,正要开始传送,面前的大海突然像一头猛兽张开了大口,掀起了惊涛巨浪不顾一切地向着他们冲了过来,水汽扑面而来,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走!”樊川大声道。
临渊立马念起剑诀,白光一闪,濯日出鞘,他御剑带着申屠律升至高空堪堪躲过了一劫。
海浪又像一条捕食失败的巨蛇游回了海中,而他们刚才站的地方除了海草贝壳一个人影也没有。
“师兄!樊川不见了!”申屠律抓着临渊的衣服焦急地四处张望,就是看不到一个人影,“他是不是被海水带走了?!”
临渊的眉头紧皱,不应该。凭他的能力怎么可能躲不过一个海浪?但如果他躲过了,为什么整片沙滩上不见一个活人的踪迹?
为了避免会有接二连三的海浪攻击,临渊不敢轻易御剑下去,而是选择带着申屠律朝着江家村外飞了过去,待把申屠律安置到安全的地方后他在独自一人返回这里进行彻查,他不信那个人真的会对付不了区区一个海浪。
湛蓝的天空与碧蓝的大海重叠成一副画面,视线中的两人御剑飞走后,画面里就再也没有一丝活物。
樊川困倦而缓慢地眨了眨眼,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海水侵入了自己体内,眼皮越来越沉重,画面越来越混沌。闭上眼,眼前的画面却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
睁开眼看到了破败简陋的屋顶,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竟然连手臂都举不起来。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他警觉地想要起身去看,一动身上就猛地传来剧烈的疼痛,痛到整个人像是要被撕碎了一般。
“你别动!否则伤口又要裂开了!”
一个穿着粉灰色粗衣的少女小跑了进来,把盛了水的脸盆放到了桌上,她连忙走到床边把他按了回去。
樊川头疼身体也疼,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地方。
少女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和提防的眼神叹了口气,好心对他道:“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昨天我出门采草药回来发现你躺在我家菜地里,浑身上下都是血,吓得我以为是个死人,还好你福大命大,还留着一口气。我就把你带了回来。”
“谢、谢谢……”一开口,声音难听又嘶哑,喉咙很疼,像是被锋利的刀割过了一般。
“你别说话了,口渴么,我去给你倒水。”少女又转身拿起桌上的茶壶和一个空茶杯替他倒满了一杯水。
杯口上有两个小缺口,杯底也有一个,好在水和杯子都很干净。少女小心翼翼地把杯子递到他的嘴边,他微微张开口,她便把水一点一点倒了进去。
喂完水,少女又走到桌边放下茶杯,手伸进脸盆里挤干了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在少女的悉心照料下,这时候樊川的意识已经比一开始清醒了许多,但也因此许多事情一股脑都记了起来。
少女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坐在床边晃着双脚问他:“我叫秦霜儿,你可以叫我霜儿,你叫什么名字?”
樊川努力摆脱脑中挥之不去的画面,看向秦霜儿,吃力地说道:“司仁。”
秦霜儿心想这个名字怎么那么奇怪,听着像死人。但又不好直接开口这样说,腹诽归腹诽,随后她对他和善地笑了笑:“你放心,这附近就我一户人家,没有其他人看见你在这里,在你伤好之前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吧。”
“你是大夫?”刚才听到她说她是采药回来才看到的他,因此樊川推测她可能是个大夫。
秦霜儿笑了笑,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大夫算不上,只会一些鸡毛蒜皮的本事。采药也是为了拿去城里卖。啊对了,我一个人住,所以你不用担心会有人把你在这里的事情说出去。”
樊川心道,这姑娘心眼真大,一个人住还敢把他救回来,他浑身是血,她就不担心他是个被人追杀的逃犯么?想归想,樊川同样也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
秦霜儿跳下床,端起脸盆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你好好休息,晚点我来给你换药和送饭。”
樊川很想扯出一个感激的笑容,但脸部肌肉像是僵死了一样,努力扯了一会儿,知道秦霜儿早已经走远了,他还在努力,片刻后他终于放弃了。
秦霜儿没有说谎,她确实是一个人住在这里,每天一大早就要起床进山采药,然后再送到附近镇子里的药铺。有时候运气好采到值钱点的草药早上回来前能在镇子里买上些又小又难看的瓜果,自从家里养了个伤患后秦霜儿便放弃了那些自己喜欢吃的瓜果而是选择买了些最便宜的肉,打算回去给他做肉羹吃。
秦霜儿的茅草屋很小,除了一个厨房就只有一间屋子。因为樊川占了她的床,秦霜儿不得不睡在了厨房,好在她人小,几条凳子拼一起就足够她睡了。
樊川心里很愧疚,却也被她的善良打动,放下了一直悬在心头的那一点警惕。
时间过得很快,樊川的伤好得更快,生怕被秦霜儿看出些端倪来,从第三天开始樊川就拒绝了秦霜儿帮他换药。第一天还在往外沁血水的伤口到了第四天已经开始收疤,然而樊川并不为此而感到高兴。
几乎是很长一段时间樊川除了躺在床上消磨时光,就是坐在门槛上对着屋外发呆。待伤口好得差不多了,樊川时常会帮秦霜儿劈点柴。
秦霜儿第一次见到樊川的时候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刀伤布满了他的身躯,断箭深深刺入他的皮肉之下,秦霜儿猜想过那些断箭是不是他自己折断的。她替她拔出那些箭头的时候,明明扎的不是她的皮肉,却仿佛能感同身受钻心的疼痛。
待把他的脸清理过之后,没有了血块糊住脸,他的模样出乎她意料的清俊。当看到他睁眼的模样,她觉得,那双眼睛原本应该很明亮很清澈,她甚至能想到那双眼睛曾经是多么熠熠生辉璀璨夺目,而不是现在这般绝望,灰蒙蒙的一片。
他的话很少,除非她主动与他交谈,他才会透露几句。每日秦霜儿去镇子里送完草药回来都能看到厨房里的柴火被劈好了,整齐地堆在那里,而他就静静地坐在门槛上出神地望着远处。
到了第十天,樊川身上的伤已经无碍了,但为了避免麻烦他仍是裹着厚厚的纱布。
承蒙秦霜儿这么多天的照顾,樊川知晓她生活困苦却依旧每隔几天就咬牙买上一小块并不算好的肉给自己做肉羹,而她自己一口都不曾喝过。如今的樊川一无所有,能做的仅仅是上山替她打几只山鸡、捉几条鱼回来。
这天,当樊川背着丰厚的猎物回到秦霜儿的住处,远远的看到了一队士兵堵在秦霜儿的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