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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序章 温家异事(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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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入夜后,一轮圆润的明月挂上了枝头。
今晚是满月,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户纸映射进来,仿佛洒了一地的白霜。樊川微微抬了抬手,察觉到自己体内仅剩的一些灵力竟然干涸了。他想起来自己占据这具肉身的那天晚上,似乎也是这么个满月天。
原来是这样。他在心里默默点头,眼中藏不尽的倦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靠着柴堆恍恍惚惚睡了过去。虽是说睡了过去,但其实只是小憩片刻,外界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会醒来。
就比如此时,正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踩碎了一地的月光。
樊川没有立刻睁眼,感觉到有人在他脸上摸了几把后他终于忍不住假装睡眼惺忪地睁开了水汪汪的眼睛。
“嗯?”他用鼻音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表示疑惑。
“怎么一个多月不见连声师兄都不会喊了?”来人正是蓝碧,他的口吻温吞却又带着一丝暧昧,说完手还不忘在樊川脸上掐了一把。
樊川内心冷笑。在樊川心里,师兄二字就仿佛是天上的那轮月亮,温柔圣洁,神圣不可侵犯。这个蓝碧道貌岸然,怎么配得上师兄二字,还想让他开口叫他,简直做梦。
樊川抬起手捂住脑袋,恰好打断了蓝碧更加为所欲为的手,“头疼……”他眉头紧皱,眼波带水,一副楚楚可怜委屈求安慰的模样。
看得蓝碧心头一震,却也解了他心头的疑惑,“原来是伤到了脑袋,难怪像变了个人一样,我还当你是被夺舍了呢。”
樊川仔细想了想,自己这种情况应该算不上夺舍,他原来的肉身并未消亡,他更不是有意想要待在这具肉身中不肯离开。
“我是谁?”
在樊川还是个稚嫩少年的时候没少对兄长姐姐们撒娇卖萌,所以在蓝碧面前扮演一个茫然无措的少年更是手到擒来,装起柔弱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你叫杜青慈。”蓝碧脑中转的飞快,眼前的杜青慈虽然没有以前那个好糊弄,但蓝碧觉得此时的杜青慈别有一番滋味,以前的杜青慈太软弱,不需要他说太多就会在他面前瑟瑟发抖,而面前这个却比以前可爱了许多,更显了几分精神,“十年前你在道观门口被师父捡到,师父见你孤苦无依便收了你为徒。”
樊川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话,这种张口就来的胡话半真半假,只能当做参考不能完全相信。
蓝碧继续说着:“你排行第七。虽说平日里你性格是这里最温顺的一个,但上个月因为做错事被师父指责了一顿后就负气跑了出去,你失踪的这一个月里师父和师兄都很担心你。”
他轻声细语地解释,看着杜青慈微微垂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靠近了些。
“我困了。”
蓝碧觉得他这次回来既然像变了一个人,就不能再用以前的方法了,而且看他的模样似乎并不反感自己的靠近,这是个好现象。如此想想,蓝碧就不那么心急了。又不是没吃到过嘴,他不急于这一天两天,反倒变得更加兴致勃勃。
“嗯,你睡吧,师兄先走了。”
樊川乖巧地目送着他,当柴房门再度合上,樊川垂下眼,眼中的乖巧顺从荡然无存。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躺下身枕着手臂还真睡了过去。
第二天傍晚,铁吴子带着几名徒弟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王员外的府中。王员外和王夫人一见到他们顿时老泪纵横,哭诉着这几日受到的折磨。
樊川站在吴道子和蓝碧身后,高浒和另一名弟子则是站在他的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背影生怕他会突然跑了一样。樊川不以为然,负着手饶有兴趣地听着王员外王夫人的哭诉。
“道长您一定要替我们捉了那只作祟的恶鬼!她她、她太猖狂了!”
“是啊道长您不知道,昨夜她险些要了我夫人的命!”
听了一会儿哭哭啼啼又义愤填膺的话语,樊川算是明白了发生在王府中的恐怖事件。王员外有个得宠的小妾,半个月前突然失足落水死了。王员外念着旧情白事也给她做了,难过了几天后生活继续过得风生水起。结果前几日府上怪事连连,不少下人被吓白了脸声称见到了那名小妾,后来王员外和王夫人也见到了那名小妾化作的厉鬼。王员外自恃自己在小妾生前待她不错,万万没想到她死后竟然恩将仇报,想要自己和夫人的命。王员外既害怕又气愤,于是请来了乘风观的铁吴子,希望能够收了这厉鬼。
铁吴子捋了捋胡须,故作高深地点点头,“情况贫道已经了解了,问题不大,这就让徒儿开坛布阵。王员外请放心,贫道定会收了那厉鬼不让她继续祸害人间。”
这个铁吴子有几斤几两樊川不知道,不过看他那架势倒是有模有样。一方面樊川很好奇,厉鬼这种东西他从前从未接触过,另一方面,他觉得铁吴子会指名带他来王府定是有什么原由,乘风观中所有人对他的态度各不相同,其中的蹊跷他不是猜不出,只是更需要事实来证明。
等了一会儿万事俱备后,王员外和王夫人以及一干下人都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铁吴子舞着桃木剑,又是弄符又是喷火,跟刷杂耍似的。
樊川觉得铁吴子又不是年轻貌美的少男少女,舞动的动作既僵硬又不好看,才看了几眼他就没兴趣看下去了。他移开目光看了看四周的格局,心道这个园子看着挺不错,回头可以考虑自己弄一个。这边樊川活络的心思还没想完,忽然铁吴子一个犀利的眼神投了过来,两边高浒和另一名弟子围过来,架住了樊川的两条手臂。
顿时阴风四起,冷风飒飒。
半空中不知从何处传来女子尖锐的嚎叫,野兽一般的声音卷着风声擦过耳边。
远处围观的群众们抱团瑟瑟发抖,腿软得竟一个都走不动了。
“孽障还不速速现形!”铁吴子指着桃木剑厉声道。
半空中赫然出现一道黑色的人影,湿漉漉的头发贴着惨白的脸,双目暴睁,猩盆大口。
不知是那厉鬼怨气极深还是铁吴子功力不够,那道黑影冲着铁吴子猛地扑了过来,铁吴子立马俯身堪堪躲过,流着冷汗丢了一把符过去,效果却不显著。
“师父!”一旁蓝碧站得近,看得心惊肉跳,他倒不是担心铁吴子的安危,而是在提醒铁吴子时机差不多了,可以收手了。
铁吴子听到蓝碧的声音,心中有底,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把粉末朝着樊川扔了过去。
樊川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从占据了这具肉身之后就没有了嗅觉和味觉,看着那些粉末似乎亮晶晶的,然而下一秒那可怖渗人的厉鬼生生在半空拐了个弯朝着他扑了过来。
高浒和另一名弟子站远了些,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樊川仰着脸无法反抗,只觉得胸口猛地一阵用力,刹那之间那女鬼就对着自己的额头撞了过来。扑面而来的水汽,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汪洋之中,压抑得无法呼吸,一张口就有水涌入口鼻。
‘夫君……夫君……’
‘为什么,为什么!’
‘夫君,你明明说过最爱我的,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是她害死了我,你为什么要帮着她来对付我!’
‘夫君!你说过会爱我一生一世!’
‘我要你们死,我要你们死!’
‘还我孩子!!’
脑海中的画面顿时化为了碎片。殷红的鲜血从四面八方浸了进来,似乎听见有人在低笑,有人在哭泣。忽然绿光大盛,吞没了所有红色,一切归于平静,四周再度陷入黑暗。
樊川睁开眼睛,头顶传来蓝碧小声地询问:“没事吧?”
樊川没有回答,推开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王员外,王夫人,那厉鬼贫道已经将她灰飞烟灭,断不会再打扰二位了。”铁吴子收起桃木剑和气道。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王员外一脸欣喜,感恩戴德地不停对铁吴子道谢,他向王夫人使了个眼神,王夫人立刻嘱咐一旁的下人呈上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王员外感激地笑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恳请道长收下。等过些日子我便派人重新修整乘风观,算是我与夫人对道长的感激之情。”
“诶,王员外不必客气,这是贫道分内的事。”
说罢,一名弟子上前,毫不含糊地收下了托盘。
人群中突然传来惊呼声,一道人影迅速移动奔着王夫人而来,王员外回过神的时候王夫人已经被一只纤细的手抓着了脖子提到了半空中。
“夫人!”王员外惊呼。
王夫人被扣住了喉咙惨白着一张脸发不出声音,难以置信这个纤弱的少年竟然能单手把自己提起来。
“孽徒,松手!”铁吴子一见情况不妙,一手桃木剑一手捏着符却迟迟不敢上前。
樊川看也不看他,心知他是心虚不敢轻举妄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做戏要做全,事情得一件一件来。
“水下好冷,夫人要不要来陪我?”樊川幽幽地开口。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刚才那厉鬼冲着这名少年冲了过来他们也看到了,眼下他这句话明显不是出自本人,很明显……他,被厉鬼附身了。
“郁、郁艳?”王员外颤抖着开口。
樊川微微偏头朝他嫣然一笑,“夫君,你不是一向喜欢叫奴家艳艳的么?”
王员外脸都白了。
王夫人的脸上更是一丝血色都无。
铁吴子等人的脸色不比他们好看到哪里去,“孽障,速速离开贫道徒弟的身体,否则休怪贫道不客气!”
“离开?不是你故意引我进他的身体,想让他把我消化掉的么?”
此话一出,铁吴子脸上的血色褪得是干干净净,“孽障,休要胡说!”
樊川懒得理他,转回头,继续对付王夫人和王员外。
“你,陈晓怜,狠心将我推入水中,害我一尸两命,可怜我肚中那尚未出生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看看他爹娘长什么模样就随我去了……”
王员外听完他的话后原本恐惧的面容上神情一滞,呆呆地看着他。
“你、你说什么?”
樊川没有理他, “你承不承认?不承认也没关系,等到了下面我们可以慢慢聊,是不是?”
“我、我承认……”王夫人惊恐极了,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生怕自己真的被郁艳掐死了。
王员外内心的震惊足以掩盖过心中的恐惧,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神,傻傻地立在那里久久没有反应。
樊川觉得事情差不多了,后续发展如何就与他无关了,自己吸收了那厉鬼,作为回报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松手扔下王夫人,樊川望向了铁吴子。当初他决定这么做的那天起,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使用禁术炼制人器本身就天理不容,你用自己的身体炼也就算了,偏偏还要拿一个无辜孩子的身体去做这种损人的事情。
樊川膝盖微微曲起,脚尖用力,以一种凡人不可能达到的速度和弹跳力跃上了屋顶。
“站住!”
铁吴子心中有许多疑虑,但相对于这些他更在意杜青慈又要逃跑的这个事实,他费尽心机炼制的人器怎么能轻易放走?他扔出一排橙黄色的符咒扔了过去,嘴里念念有词。
符咒绕着樊川把他团团围住,包围圈越来越小。
“别傻愣着,赶紧上去把他抓下来!”铁吴子对徒弟们吩咐道。
见识过“杜青慈”的力量后,铁吴子的那些徒弟一个个瑟缩在后面,听到铁吴子的大喊后犹犹豫豫不敢上前——这么高的地方他们上不去啊!
符咒在樊川周围兀自燃烧起来,化为灰烬随风而逝。樊川淡笑着对他们挥了挥手,身子向后一跃融入了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