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心许》咩了个咩

123、第一百二十三章

　　季行知松开云沁雪的手腕，将垫在她手腕上的纸小心放进盛放秽物的袋子里准备烧掉，开口对云沁雪说：
　　“夫人不用担心，目前夫人除了高热之外尚无其他症状，只是疫病初期，若无特殊情况，服药三天应当能够痊愈。这三天我会留在青城府，夫人有任何不适一定要及时和我说。”
　　云沁雪点点头。
　　“好。”
　　她看着季行知准备收拾东西出去，开口叫住了他。
　　“季院正。”
　　季行知询问道：
　　“夫人还有何吩咐？”
　　云沁雪双手握紧隐藏在袖中，开口道：
　　“我想知道，这药吃了，对孩子的影响有多大？”
　　季行知愣了一下，才猛然想起来，云沁雪是有孕在身的人，而且现在已经快四个月大了。
　　他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了不少，云沁雪看见，心像被揪住了一般。
　　“无妨，季院正有话直说。”
　　“夫人，这治疫病的药药性强烈，大人服用后尚且会残留一些不可避免的伤害，更遑论腹中的胎儿了。孩子……也许会直接胎死腹中，即便能活到生出来，恐怕也会带着疾病，活不长久。”
　　“能躲过的几率有多少？”
　　“……不足万分之一。”
　　这意思就是必然要舍弃了。
　　云沁雪在手背抓出两道血印子来。
　　“我知道了。”
　　季行知沉吟半晌开口道：
　　“夫人，四个月打胎已经是有危险的了，所以夫人还是要尽快下决心。”
　　云沁雪手抚上腹部，那里微微隆起，已经有了长大的样子。
　　“等我病好了吧，让他……再陪我几天。”
　　季行知没再说话，拿上药箱悄悄地退了出去。
　　云沁雪看着今日收到的平安符，那叠成三角的薄薄一张纸，上面的“平安”二字此刻显得分外讽刺。
　　云沁雪把那平安符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
　　老天爷，你可真是爱开玩笑。
　　季行知从房间里出来便速速换衣去找了楚墨宸，将云沁雪的情况告诉了他。
　　“公子，夫人现在只是轻症，按时服药就能痊愈，不必太过担忧。”
　　楚墨宸黑着一张脸。
　　“为什么那两个人带回疫病传染给了沁雪，他们却什么事都没有？”
　　“有些人只是携带者，自己不会轻易感染。也许那两人就是这种情况，不过还要观察几日才能确定。”
　　“不是说身体健康之人不易染病？沁雪有武功在身，平时从不生病，怎么只见了一面就被传染了？”
　　“夫人现在是带孕之身，正是身体最脆弱的时候，所以容易被传染。”
　　说起身孕，季行知想到了刚才跟云沁雪的对话，思考良久还是觉得应该告知楚墨宸。
　　“公子，这次夫人服过药后，肚子里的小公子……怕是保不住了。”
　　楚墨宸抓着椅子的手一使力，便将扶手掰了一截下来。
　　他早就想过了会有这种可能，但是心中总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也许沁雪只是得了风寒呢？也许这药不会对孩子有影响呢？
　　但是季行知的话，将他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浇灭了。他随手将掰下来的扶手一扔，开口道：
　　“只要沁雪没事，孩子……还会有的。”

　　云沁雪喝了两天药后症状便全部消失，为了万无一失，还是又多喝了两天巩固。腊月二十这一日，楚墨宸端着一碗药走进了房间，云沁雪低着头坐在床边，轻声道：
　　“墨宸，你坐到我身边来吧。”
　　楚墨宸把药放在桌上，走到云沁雪身边坐下，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云沁雪拿起他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墨宸，昨天晚上，他踢我了。”
　　楚墨宸心中一痛，收紧了自己的手。
　　云沁雪的话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才刚开始能这么真切地感受到他，可是他就要走了。”
　　云沁雪忍耐了多日的泪水再也绷不住，顺着脸颊汹涌而下。
　　“为什么呀，墨宸，为什么呀！”
　　楚墨宸眼睛酸涩，他轻轻拍着云沁雪的后背，声音也藏不住地微微颤抖。
　　“沁雪，我们不能冒险把一个残缺的孩子带到世上来，这对他不公平，我们让他好好地走吧。”
　　云沁雪用手紧紧地揪住楚墨宸的衣服，一下一下地用头撞着他的肩膀。
　　“墨宸，楚墨宸！”
　　她心中的痛苦无法诉说，只能靠着这一声一声的低吼来抒发难过。楚墨宸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
　　不知是不是这个没有降生的小皇子，用自己的性命护佑了全城的百姓，腊月二十七，苍云县最后一名患者也被治愈。至此，苍云县三个月人间炼狱般的日子彻底过去，天边的云雾拨开，百姓们终于又见到了耀眼的天光照射进来。
　　消息传到少阳城，朝廷大小官员皆松了一口气。楚逸寒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他的儿子，他的百姓都没有让他失望，终于在危难的关头，咬牙坚持了下来。
　　除夕这一天，苍云县的百姓张灯结彩，庆祝自己的重获新生。江天羽代表楚墨宸将粮食发放到各家，还额外的每家多发了一斤肉，说是三皇子希望来年风调雨顺，祝福所有人能在新的一年暖衣饱食，幸福安乐。
　　而将祝福送给了每一个人的三皇子，在黄昏时分却失踪了。
　　轩辕昇找不到他，急得团团转，却也不敢贸然去打扰仍在卧床休养的云沁雪，只好守在门口，焦急地等他回来。
　　本以为夫人已经治愈了公子的心伤，还以为今年的除夕，公子终于不用再借酒浇愁了，可偏偏又出了小公子的事……
　　轩辕昇第一次，深切地感觉甚至怨恨起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楚墨宸今年不在仲康城，没了振兴酒楼的屋顶，没了楚园的墨雪轩，他便在近郊找了一片荒地，席地而坐，也不管地下有雪还是有冰。而与往年不同的是，他只带了一壶酒，却多带了一个酒杯。他先是倒了一杯酒放在地上，然后曲起一条腿，望着远山，絮絮地说起话来。
　　“娘，好久没和你说过话了。
　　我回到楚国来了，揽月阁还是从前的样子，宫女们变了一些，但是以前的也都还在，她们时常在我面前念叨你，应该是都想你了。回来的路上我见到了老头子，他还是以前一样，比个孩子还爱玩，天天在玄夕道种菜养鸡，过得很是快活。我也听他说了你以前的事情，原来你也是个豪气干云的女侠，要不是遇见我那不靠谱的爹，现在是不是也在江湖混出个神医圣手的名号来了？前些年不知你在江湖时气概万千，喝酒没给你准备，你八成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吧，今年特意准备了，你尝尝现在的酒，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我去年成亲了，那时候还没摸准你儿媳妇靠不靠谱，所以就没给你介绍。她叫沁雪，名字好听吧？就是你云师兄的女儿，不知道你见没见过她。她这个人啊，看起来冷冷淡淡，其实可爱又机灵，要是你见着她，准是一眼就能相中她。我也是后来慢慢认准了她这个人，本来想今年和她一起陪你说说话的，顺便让你看看你没出生的孙子，只可惜……那孩子和我们没缘分，桃子大小，刚学会在肚子里踢人，就撇下我们走了。也不知道他小胳膊小腿儿的，在黄泉路上能不能走得稳。你要是看见他了，记得扶他一把，别让他摔着了。这辈子我没机会心疼他，希望下辈子我和沁雪还能当他的爹娘，把这辈子欠他的，加倍还给他。”
　　楚墨宸说了很久，久到夜色深沉，风都开始变得刺骨。他把壶中酒喝光，又把杯中酒倒在了面前。
　　“娘，十五年前，我亲眼见到你在我眼前跳了下去；十五年后，我又亲手端了一碗药，送走了我的孩子。难道我楚墨宸，就注定了是这飘零的命吗……”
　　楚墨宸站起身来，朝着酒杯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了。
　　突然有阵风刮起，起势凶猛，吹到他脸颊的时候却缓慢拂过，似是安稳，似是怜惜。
　　戌时，楚墨宸终于回到了府中，轩辕昇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了地。他见楚墨宸眼神清明，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便没多说什么，直接退下了。
　　回到房间，楚墨宸脱了外衫就躺到了床上。云沁雪心里惦记着他一直没睡着，又因为打了孩子之后不能着凉风也没能出去寻他，现在他自己回来了，云沁雪才放下心来。她侧过身面对着楚墨宸，摸摸他的胳膊，开口道：
　　“这么凉，吹了多久的冷风？”
　　楚墨宸转身侧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许久之后，一把把她抱进了怀中。
　　云沁雪回抱住他没有说话，不多时，云沁雪突然感觉到有热热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滴在了她的脖颈处。
　　云沁雪鼻子一酸，也不由得跟着落下泪来。
　　没有人比楚墨宸更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
　　也没人知道，他云淡风轻的表情里，藏了多少的难过和不舍。
　　楚墨宸贴着云沁雪的耳朵，声音哽咽。
　　“沁雪，我爱你，永生永世，我都爱你。”
　　云沁雪的眼泪打湿了枕头，她抱紧了楚墨宸，轻轻点头。
　　“我知道，永生永世，我都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