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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路漫漫其修远兮(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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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望着眼前高大英武的男子,赵熹迟疑了片刻,才喊出了这个陌生的称呼。
“子煦,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这个名字吧,”赵晟将赵熹仔细打量了一番,又看看跟在他身后的李克和杨忠,最后再看了眼他挂在腰上的信物,方才接着开口道,“欢迎回家。”
可惜那不是我家,赵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我家早已葬身于阴谋与火海,就算是那家面馆,也随着弟弟的失踪而湮灭记忆之中。
洛阳城门高大巍峨,一如记忆中那雄伟的样子。赵熹领着李克和杨忠,跟着赵晟的脚步,踏入了这座埋藏着他太多爱恨交加的京城。现在,我就是那个姓赵的的私生子了,赵熹在脑海中再三提醒自己。只是不知当年弟弟以私生子的身份生活在北陵谢府,是否与此时的他深感同受?
沿着记忆中的道路,那道高耸而威严的府门出现在他的眼前,龙飞凤舞的“魏国府”三个大字金光闪闪,傲慢地宣告着府主人不同寻常的身份。看着朱红大门,飞檐斗拱,以及高高的台阶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门槛,赵熹发现自己其实比想象中更加平静。悄然之间,血海深仇被他冰封在心里,波澜不惊,没有任何人发现他指尖轻微的颤抖。
一声消散于风烟的轻叹伴随赵熹从容不迫的脚步,踏入了这属于仇人的金碧辉煌的府邸。如果我驻足不前,那一切都完了,赵熹回忆被人带走时弟弟那无助的面孔,如是心想。
“把你的随从留下,父亲在正房等你。”赵晟对赵熹淡淡说道,随即与李克和杨忠止步于游廊一侧。赵熹面不改色,绕过高大的遮住了他大半视线的影壁,由侧边一扇小门穿过一进,只见二进院落宽敞而开阔,两侧厢房窗外均种植着高挺的梧桐树。他沿着西厢房侧的回廊行至正房,雕花的窗户显得华丽而不俗。
终于要兵戎相见了,望着房门,赵熹默默心想,难道不是吗?
正房外面看上去钩心斗角,耸构巍峨,里面装饰却古朴简洁,朴素大方,阳光穿过窗户的木纹,于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刻有八仙过海图纹的檀木桌,桌上笔墨纸砚井然摆放,一缕青烟伴随淡淡熏香传遍屋内。木桌一侧有一素色屏风,其上名家画作清新雅致,淡淡远山,悠悠碧水,构成一幅淡泊宁静的山水画卷。另一侧则摆放着造型质朴的樟木书架,其上上百本书籍有序摆放,除《诗经》《论语》等之外,亦有名家诗集、金石学说。
书桌后一人正襟危坐,尽管赵熹明知其年过五旬,但其看上去依为不惑之岁。他峨冠岌岌,鬓发微灰,初看貌不惊人,再看深不见底,紫色华服灿然生辉,腰间佩剑蓄势待发。此人便是当朝中书令,魏国公赵泽瑞。
“在下赵熹,见过……大人。”赵熹犹豫了片刻,在仇恨的支配下,没有喊出“父亲”这一称呼。
“赵熹,”赵泽瑞终于抬起了头,锐如针尖的目光似乎把赵熹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透彻,“你母亲取了个好名字。”
赵熹把一切波动的情绪压在心底,径直地迎上了他锋锐的目光。他知道赵泽瑞在怀疑他,但只要过了这个关卡,他就真正可以在洛阳以赵四公子的身份行走自如。
“多谢大人。”赵熹口中的“大人”二字依旧说得格外僵硬。赵泽瑞看着他淡漠的双眼,不由得悄悄叹了口气。
“你和你母亲一样,外表静若温玉,内心倔如耕牛,”赵泽瑞的目光似乎透过漫漫时光望向昔日记忆,“赵熹,我等着你叫我父亲的那一天。”
“你不是我父亲,”听到这句话,赵熹知道自己赌对了,对于赵泽瑞这样精明的人来说,说谎的用处远小于坦诚相待,“你等不到那一天的。”
“肯定是你母亲教你的,也罢,也罢,”赵泽瑞深邃的目光望向了挂在赵熹腰上的翠绿色玉佩,“不过不管怎样,你是我的骨肉,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谁是你的骨肉?赵熹外表不做声色,内心却鄙夷地说道。
“赵熹,你此番来京,祭祖归宗,从此便是赵家之人。对于今后仕途,你有何打算?”
“谨听大人吩咐。”保持着恭恭敬敬的姿态,赵熹瞳孔深处似乎有烈火燃烧,静默而疯狂,好像要将赵泽瑞囊括其中一般。
“咱们赵家,倒是需要有个人在御史台,”赵泽瑞挑了挑眉,像是没看见赵熹的目光,用举国上下绝无仅有的自信语调说道,“不知老四,你是否愿意为赵家效劳?”
“赵熹自当听大人吩咐,为赵氏效犬马之劳。”赵熹此话说得不卑不亢,颇有遗年风骨。不过赵泽瑞这个中书令的权势,倒是有些超出他的预料,竟然可以随意往朝中安插自家子嗣。
“很好,很好,”赵泽瑞说话的语调骤然提高了一些,“赵熹,我这儿有几件事情,如果你做成了,我就带你去赵家祖祠,送你去御史台做官,你说如何?”
“孩儿不敢有异议。”赵熹抬起头,如是回答。思忖片刻,赵熹只觉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而对于赵泽瑞这样的人来说,就算亲生骨肉也都一样。
“很好,”赵泽瑞又将这话说了一遍,随即接着道,“你先跟着你三哥去西厢,那里专门为你腾了间住处,具体事情,先休息几天我再通知你。”
“是,大人。”赵熹深深一揖,深仇大恨令他这一礼行得格外艰难,但在他即将告辞时,赵泽瑞却在后面叫住了他,手头拿着属于戚延的令牌。
“戚延是怎么死的?”赵泽瑞玩味地看着他,“赵氏家臣不知其由死在外边,这可有辱我们名声啊!”
“启禀大人,我们在来洛阳途中遇上了一队不知身份的贼寇,”赵熹沉稳地回答道,“据我推测,我们当时携带财物较多,或许是洛阳城外那些谋财害命的劫匪帮派,或许是有人想故意针对赵家,下此毒手。若非李克和杨忠两位相救,恐怕孩儿也将命丧黄泉了。”
平淡而叙肯定会令赵泽瑞生疑,所以赵熹故意把谎话编得不轻不重。赵氏的敌人很多,敌人的宣战后果也很严峻,但毕竟对于高处不胜寒的赵泽瑞来说,依旧是家常便饭。
“所以你才把这两人带回来?”
“君子当以德报恩。”
大功告成。
走出正房,一路前往西厢时,赵熹不禁松了一口气。赵泽瑞的疑心被他悄然化解,从此,洛阳城内少了一个赵冉,多了一个赵熹。
长路漫漫,而弟弟在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