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子》肃冬

17、回首向来萧瑟处（二）

　　赵熹很庆幸今天早上司马曜似乎出了点什么意外情况，没有立即召集自己去觐见。然而，当他觉得自己终于拥有了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时，他却被赵泽瑞叫去谈话。
　　“你开始动手了？”赵泽瑞盯着他好一阵子，方才缓缓开口道，让赵熹以为自己接下来的一箭双雕之计也要暴露在他锐利的眼神之中。
　　赵熹知道自己的动手其实是他的要求，因而一时没有摸清楚赵泽瑞来寻找自己谈话的用意。所以，带着慎重的态度，赵熹点了点头，知道在这样的状况下，实话实说是最好的选择。
　　赵泽瑞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评价，只是示意赵熹坐在他面前的矮桌对面。矮桌上不知何时放上了赵泽瑞一向爱不释手的檀木棋盘，墨玉与白玉制作成的棋子，以井然而无矩的方式排列其上，映染着旭日晨光，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赵熹试图去揣测他的用意，隐隐察觉到这些天来赵泽瑞对他态度的微妙转变。赵熹知道在赵泽瑞眼里自己是一柄过于锋锐的剑，威力强大，却难以把握。赵泽瑞肯定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划破他的手。
　　“老四，陪我下盘棋。”赵泽瑞捻起了一颗白子，像是颇为随意地摆放在了棋盘上。
　　“是。”赵熹默默回答，紧紧盯着赵泽瑞落子的地方。他知道赵泽瑞的考验绝不仅仅是通过他来对付李家，或许这盘莫名其妙的棋局，也是赵泽瑞的考验之一。
　　赵熹执起黑子，一眼看穿了赵泽瑞的死穴，他看到棋盘上已经有的三颗黑子对赵泽瑞的白子包围成了虎口之势，显而易见。他知道只要自己的黑子落在那个位置，赵泽瑞的白子就将要气息断绝，死无葬身之地。但他却犹豫了，以赵泽瑞的老奸巨猾，怎么会平白无故送一个破绽到他面前？
　　思索片刻，赵熹看穿了赵泽瑞的诡计。他若在那里落下黑子，便会落入另一个由白子组成的虎口中，葬身虎穴的，便会是自己的黑子。
　　这时候，赵熹微微一笑，知道了赵泽瑞的用意是想给他一个教训，然而赵熹这时已经看清了他设下的局。他想要就此落子，把赵泽瑞的局戳破，但他转念又想，一个好儿子需要懂得父亲的心思，既然“父亲”想要借此机会给自己点儿苦头，那自己便顺着他的心意，以此来获得他更进一步的信任。
　　赵熹的黑子包围了白子，最终却被白子驱逐出局。这个结果正中赵泽瑞的预料，但赵泽瑞此时却有了一种看不透这个儿子的感觉。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用意了。”赵泽瑞淡淡说道。眼前这个儿子越是高深莫测，赵泽瑞越是有想要把他的潜能完全挖掘出来的欲望。
　　看到赵泽瑞这样的眼神，赵熹知道自己没必要继续藏拙了。
　　“一计藏一计，计计连环伤人命，”赵熹嘴角微笑不改，“如今这个针对高唐李氏的阴谋，说不定也会成为我们赵家的把柄，被人利用，最终伤人伤己，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没有人知道，赵熹自己将会成为那个所谓的渔翁。
　　“你看的倒是挺透，”赵泽瑞的眼神愈发地深不可测，“你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是否想过它会给赵家带来的后果？”
　　“清者自清，”赵熹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如果我们淮阴赵氏一直行忠心之事，那么陛下的怀疑自然会落到其他人的头上。”
　　“想法很好，但你真的了解我们这位年轻的陛下吗？”赵氏的主人此时声音听上去各位凌厉，“尽管他表面上对我们百依百顺，但他盯我们赵家，比盯任何人都盯得紧。别人犯错，他当是失误，我们犯错，他总觉得我们有反意。如果朝廷里出了什么问题不知是谁干的，他肯定最先怀疑到我们的头上。”
　　这时候赵熹是真正纳闷了，皇帝是谢氏的敌人，赵家也是谢氏的敌人，按理来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明里与暗里的两位皇帝本质上应该是一体的，难不成在扳倒了共同的敌人之后，他们又开始为了新的利益你争我夺？
　　不过，这对赵熹来说，倒称得上是个好消息。他一向喜欢做黄雀，当然，如果是黄雀背后那个猎人就更不错了。
　　“大人的教训，赵熹记得了，”赵熹掩藏了内心的喜悦，刻意装出一副恭敬诚恳的模样。赵泽瑞看着他这般模样，不禁又喜欢了几分。
　　他比赵鸿更沉稳谦逊，比赵钧更有士人风骨，才智与赵晟不相上下，却没有赵晟锋芒毕露的傲气，更有自知之明，懂得进退。只可惜，他不是自己的嫡子，也不是一个听话的庶子。
　　不过赵泽瑞转念又想，既然小皇帝封他做了侍中，无非就是想用些小手段通过赵熹来对付自己，那自己只要把赵熹牢牢把控在手中，又何尝不可反其意而用之，通过赵熹来对付这位自以为是的小皇帝？
　　“砰砰”的敲门声把二人从沉思中唤醒，黑衣的侍卫带来了黑色的消息。
　　“禀告大人，昨夜皇上在午夜寅时遇刺，所幸安然无恙，刺客已死在了宫廷侍卫手中。”
　　赵熹与赵泽瑞听到消息后同时皱紧眉关。
　　赵熹尽管面部不动声色，眼睛则暗地里瞥着赵泽瑞，心里想，姓赵的，你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赵泽瑞则目光深沉了不少，心想，究竟是你们中的哪一个老家伙，比我还要先沉不住气？
　　两人各怀心思，并未交流。事后又有人来通知，吉时已到，赵晟即将率军出征，司马曜将亲自为他送行，身为赵晟的父亲和族弟，赵泽瑞和赵熹自然也需要到场。
　　行走洛阳城中，一路过来，人潮涌动，车水马龙，赵熹心事万千，纠葛如乱麻。
　　如果我驻足不前，那一切都完了。赵熹告诉自己。
　　而他之前走来的地方，一片萧瑟，满目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