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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隐诉离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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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路茫茫,未思量,满心伤。
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拭薇问那二人:“二位将士可知洛梧依将军么?”那二人对视一眼,狐疑道:“我俩正是洛将军部下,怎么,道长可认识将军?”拭薇咬紧嘴唇,而身体微微有些颤,回道:“没什么,想必将士疲乏了,师弟先带二位将士去休息罢。”一旁的弟子领命而下。
那他应是……凶多吉少了吧……
不可能!
心底有个声音回响着,让拭薇一惊。冥冥中拭薇觉得梧依一定还活着,一定一定。
步子有些沉,但拭薇决定先去洛阳周遭探探风声,带上两名阅历较深的师弟,其余众人先寻山洞休整一宿。
顺道疾驰而去,天色欲晚,必须在天黑前赶到城郊方可。拭薇之马名曰照夜白,为师父所赠,骏猛异常,通体皆白而无杂色,其驰似飞,不逊于三国之赤兔。两师弟渐觉跟上拭薇吃力,但拭薇犹嫌其慢,恨不得立至。
寒气侵心,夜色终临。
已是第三天了,被困,粮乏,寒冷,梧依此时一筹莫展。
手下仅残余百余人。当初城破之日,皆竭力奋战,本欲与城共亡,不料叛军主力听闻其兵甚勇,岂欲短兵相接,自是万箭齐发。梧依部伤亡惨重,又靠近不得叛军,牺牲皆无谓,只得命部下后撤,杀出血路,败退山林之中。
叛军追至,发觉山林幽深,不易寻觅,便先封山,分道搜寻。如今已过三日,多次险些被发现,梧依意欲作最后一搏,捐躯山河,然部下死死相拦,劝梧依与其送死,不若寻路撤回潼关,重整旗鼓,再与叛军一决胜负,报国不迟。可叛军山封得甚严,无缝可寻,又听闻叛军内部已经开始准备干草、火器,似乎明早就要烧山了,然而梧依仍未寻到一线生机。
夜深,无月,漆黑。忽觅得一处,警备稍松,放手一博。
方至城郊,之间白骨森森,尸横遍野。城外,几个叛军正在巡视,而城内此时正火光冲天,隐约传来胡曲之音,狂放不羁。拭薇长叹,当年似锦东都,如今繁华落尽,唯剩断壁残垣。
正嗟叹时,隐隐有马蹄声靠近,拭薇示意师弟们匿迹,以观来人。须臾,一骑飞驰而来,应是叛军。拭薇看准时机,拔剑横斩,其挥之快,令剑气破空而发出猎猎声响,马腿应剑而折,将叛军摔下。叛军愣而倒地,惊呼何人。拭薇冷笑一声剑指其项:“大唐子民。”叛军顿时收去惊惶,露出戏谑之笑:“哟,这位乡亲,有话好好说。我还以为是唐军呢。”顺手想将抵在脖子上的剑拨开,但用尽全力,那剑却像在颈边生根一般,纹丝不动。拭薇冷声道:“你且将城中情况及城破那日战况告知我,便饶你一命。”那叛军仰天长笑不止,癫狂而嚣张:“我怎会听你的?此命我已不惜,只不过你是偷袭得手,我死不瞑目!”
拭薇闻言不语,收剑。那叛军见剑已收,踉跄站起,手佯装伸向腰间之刀——实有暗器,意欲偷袭。两师弟正好见他背后暗器,刚欲喊“师兄小心”,谁料剑光一闪,叛军人头落地。“你又何需瞑目。”拭薇愠怒。
师弟上前翻看尸体,不想竟发现了一封军令。拆开细看,所幸非胡语,拭薇迅速浏览。原来那应是个传令兵,军令内容大意是:即使未找到洛,也不可烧山,将军只要活人,弄死了军法处置。洛……是他么?是他吧!那他一定还活着,就在周围某座山上……
叛军未及提防,被打得措手不及,但很快,叛军的人数优势、粮草充足,使梧依部下越战越疲。此处叛军约有千人,梧依之兵本可以一当十,但无奈已饿了两日,人困马乏,还有负伤。而敌人以多围一,很快梧依又损失不少,只剩区区三十余骑。但同时,已打开一处突破口。
梧依命部下先撤,他殿后,可无一人听命,皆执意殿后。梧依怒目,逼部下先走,否则军法从事,语罢折返,迎击追来的叛军。叛军一哄而上,梧依长枪横扫,将最先上来的敌人悉数割死,后面的部下有几人先赶去报信,其余人亦折回同梧依拒敌。不惧死者,勇无尽也,登时杀得叛军仓皇逃窜。
此刻,于暗中,一枝箭已搭上弓弦。
梧依莫名背后有凉意,回首,利箭已发,一念即至……
就这样结束了么?也好……
“乒——”一声脆响,银光忽闪,梧依只觉一黑影掠过,箭已经不知所踪。本已命赴黄泉,梧依心有余悸,待定睛一望,一袭道袍如雪,在零星火把微光映衬下,些许刺眼,又有些暖心。
午夜,凉风习习,裹挟的是血腥味。
叛军中无人知晓那夜发生了怎样惨烈的战斗,那营一千余人,连报信的都未逃掉,被悉数斩尽。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天宝一十五年暮春,潼关仍为都城长安最后的屏障。
梧依回去后,潼关守将已换成哥舒翰将军。并未给梧依降罪,反而替梧依向朝廷请赏。梧依休整了一段时间,哥舒翰将军又拨给梧依一支军队,激励他重整旗鼓,再振国威。
拭薇一行人受到重视,知晓拭薇与梧依素有交情,哥舒翰将军便将他们拨给梧依,叮嘱梧依合理使用。潼关守军一直坚守不出,叛军也攻不下来,因此久无战事。多年不见,甚为想念,闲来无事,若梧依不在操练军队,拭薇必找他弈子,或是听他吹笛,玉笛竟一直未丢,倒也惬意。
虽然,离天昏地暗不远了。云雨变化岂易察觉,云层越发厚重,颇有压迫感。
一日,传令兵忽称有一个道袍打扮的小姑娘非要进军营,说是来找他师兄。梧依不禁“扑哧”笑道:“哟,我说什么来着,你那小师妹果真不放心你吧。”拭薇不语,神色莫辨。“快让她进来。”“是!”
小师妹冒冒失失地走了进来,刚看见拭薇,几乎是扑过去抱住的。拭薇轻抚她:“沐儿,师父不是不肯你来的么?怎么又过来了,而今这般危险……”“师父哪禁得住我撒娇啊!”小师妹发觉梧依正盯着他俩看,腼腆地笑笑,继续撒娇,“真的啦,从记事以来,还未曾分开过这么久呢,师兄有想我嘛!”拭薇无奈苦笑:“偶尔会想你是不是又给师父惹麻烦了……”梧依笑意渐浓,忙取出玉笛掩饰,小师妹望望拭薇,弄箫而和。
入夜,月明,风起,花飞。拭薇与梧依月下弈棋,小师妹在一侧静观。梧依不知怎地,向来绵柔,以守见长,今夜却棋招凌厉,步步紧逼。拭薇奇怪不已,观其面色,似有心事,故显凝重。“沐儿,想华山而来一路辛苦,你先去休息吧?”“诶,什么嘛,这就赶师妹走啊……”小师妹嘟起嘴,正欲撒娇,忽觉拭薇面色严肃,不由点点头,退下了。怕是师兄有战事要商量吧?
“好了,说吧,可是有事”拭薇正色道。梧依本沉浸于棋中,连小师妹离开都未注意到,忽地一惊:“啊?没事没事。”“必是有事,且直说。”拭薇越发确信。梧依放下手中棋子,苦笑道:“总是瞒不过你。我本纠结要不要说……哎,当今圣上被一□□臣宦官蒙蔽双眼,急功近利,在不了解情况时责令哥舒翰将军出关迎敌,已经一连催了几十天了,很快将军会被胁迫而不得已出关……可那正合了叛军心意!”
“所以,洛将军何意?”语气冰冷冷的,似华山之巅的积雪清寒。梧依长叹一声:“刺杀。据可靠情报,安禄山老贼正在洛阳宫中,纵情声色,离洛阳失陷已过数月,叛军戒备有所松懈,可派刺客混入城中,伺机刺杀。叛军一旦群龙无首,胜算便还是有的。”“所以?”拭薇扔掉棋子,一脸嘲讽,“所以需要一个非常熟悉洛阳地形,又精于武艺的人对吗?”“的确如此。”“所以这样的人选只有你对吗?可笑我大唐无人,竟需一名将军去做刺客!”冷笑不已。
沉默片刻。“道长先冷静些,这并没有什么,况我也愿意。哎……只是此去不论成败,我许是凶多吉少,故本不愿说与你听。奈何现已说了,那就说说心里话。道长救我两回,此命本来就已是道长的了,奈何国事堪忧,身为将军我不可不管。道长之恩,待来生再报,毕竟……”梧依不再说下去,也许再说不下去,轻吟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可你不知,贫道虽自幼在华山,但也经常下山去洛阳城里游玩,城中地形,并不陌生。若论武艺,想来将军也是知道的吧?”依旧清冷,道心如水,沐浴着寒月银辉。“不,绝不会让道长冒此险,我已欠你两条命了,”梧依突然浅笑,坚毅的面庞不复当年稚嫩模样,但笑的时候依旧很美,一如明月清风,静谧而给人安心,“我为国之利刃,早已将这七尺之躯托身山河……只是一想到,再无臂膀可以拥住这轮月色,再无手可碰触棋子,不能再与道长秉烛夜谈,不能再为道长吹奏玉笛,方明白,心若软弱,纵铁甲,难护。”
拭薇也莞尔,转身对月,伸手,拈住飞花几瓣:“将军……”“在。”“若将军化身社稷山河,贫道便舍了仙途,将这副肉身归于尘土。那时,江山为枰,星月作子,愿与将军同弈。且饮此杯。”递盏与梧依,梧依接过,一饮而尽,将最后一子落下。
最后一盘棋,终了,黑子胜。梧依赢了。
忽觉天昏地暗,梧依头晕不止。莫不是醉了……看来,也许赢的人是拭薇。拭薇轻笑,抚了抚睡去的梧依,将手中琉璃盏内的酒饮下,提笔挥毫,留了一封书信,用盏压在棋盘上。然后,取了梧依腰牌,趁着月色出关,策马向洛阳。那匹照夜白,在月光下折射出亮银色,仿佛真的将夜空,照得雪白。
其实不需要将信压着的,因为风不知何时已经隐匿了,空留满地落花。关内传来阵阵丝弦乐声,平静若水,波澜不惊,好似闲话家常一般,可说的,却又是悲极之事。
笑醉弈子三千场,风隐诉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