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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等一个晴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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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的夜晚,灯火阑珊,青石板小路上,他和她慢慢地前行。
一步一个脚印,走地很仔细,很认真。
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这样两大一小的三人,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他灼热的目光在路灯下清晰可见,她视线那样好,怎会没有察觉。
“雅西……”
“嗯?”
他半开玩笑似的说:“你看我们,像不像一家三口?”不是疑问的语气,倒像是十分的肯定。
雅西默然无语,他又说:“雅西,阳阳已经五岁了,孩子需要爸爸,如果你愿意,我们一家三口,一定可以很快乐。”
沉默,开始在两个人之间,乃至整条青石路上蔓延开来。
“雅西……”
“陈诺……”她很害怕他继续说下去,她不忍心拒绝,也不知道怎样回答才能让他明白她的心意,才能不伤他的心。他不知道,她其实真的很怕伤害他,“我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你也永远都是阳阳的爸爸。”
他看着她半晌,点点头。
“我愿意等。”他很固执,这一点她一直都知道,“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陈诺……”
他转开视线:“阳阳!明天爸爸带你去游乐场好不好?”
阳阳转过身,蹦蹦跳跳地冲陈诺跑了过来,一路上喊着:“爸爸,你说真的吗?”
“爸爸什么时候骗过阳阳?”
陈诺将阳阳抱在怀里,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雅西这时候才想起来问陈诺:“你什么时候回去?”
他轻松一笑:“不回去了。”
“不回去?”
他说:“医院有一次外调进修的机会,我跟医院提交了申请,院长已经批了。”停了停,他又说,“雅西,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你刚走,我随后就来了。”
雅西只顾低头走路,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知道,他的心意,她一直是知道的。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因为好几天没有见到陈诺,阳阳缠着他告诉了很多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在超市走丢的事,在托班偷亲李雨萌被朱老师逮个正着的事,还有早上雅西强迫他起床的事……
陈诺听得大笑不止,阳阳就越说越兴奋。
就这样,想起要回家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
陈诺开车送她们母子回去,下了车,她问他:“晚上你住哪里?”
“医院宿舍。”
她顿了顿,最终还是没开口。
下了车后,阳阳一直拉着陈诺的手不放,陈诺说:“我送你们到楼下。”
她点点头。
夜色很浓,迎面而来的夜风也带了些许的凉意,四下里安静一片,大多数的窗户里头亮着灯光,远远看去,一簇一簇的,让人心头一暖。
最美的夜色,不过是这眼前的万家灯火。
家,她有多久没有回家了?
四年,很长很长,仿佛已经是一生,久到她已经记不清那座老房子里的细节。只记得有一个地方,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有一片紫鸢会如期盛开,将小院点缀的如同一座花房。
小区的路灯泛着明晃晃的鹅黄色光芒,在黑暗中笼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灯辉来,人走在这些光亮里,地上会映出几个淡淡的身影。
雅西住在二单元,一幢楼房的中间,在灯辉相交最昏暗的那一处地方,一辆黑色的轿车安安静静地停着那里。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半倚着车门,目光停留在不远的楼道口,地上,拉出两个细细长长的影子,那样孤独,那样高傲。
抬眸之间,雅西注意到了那个夜灯下的身影,只是一眼,就令她的心陡然一颤,但是随即又很快恢复镇静。
陈诺抓紧最后和阳阳交谈的时间。
“阳阳,今天开不开心?”
“开心。”
雅西捏着阳阳的手,目光落在地上,慢慢地,头也不抬,仿佛没有看见身侧的人,从他身边经过,走开。
就这样,默默地,仿佛不经意地与他错过。
可是没想到,陈诺会突然停下来,揉着阳阳的头发:“好了。”
阳阳抬头看着陈诺,依依不舍地唤了一声:“爸爸。”
雅西看着陈诺,用很轻的声音说:“别走。”
“什么?”他没听清楚,有些疑惑,“雅西……”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说:“陈诺,帮我个忙。”
他一脸迷茫,只听到她说:“上楼吧。”
才跨出一步,就听到身后的人开口喊了一声:“雅西。”
凌书祁的声音并不大,也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几天前在湖边发生的那一切,他质问的语气,他责备的态度,又清晰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只是想不通,她的态度那样坚定决绝,他为何还要出现在这里?
雅西没有回头,停了两秒,又继续往前走。
陈诺不了解情况,叫住她:“雅西,他……”
陈诺的话还没说完,雅西的手臂就被人从身后拽住。
她看了一眼陈诺:“你先跟阳阳上去。”然后把包递给他。陈诺看着包,又回头望了一眼在她身后的男人,什么也没问,接过包就带着阳阳上了楼。
而后,她转过身,挣脱他的手掌:“凌书祁,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不想看见你。”
她看到他突然握紧的拳头,竟生起一丝害怕。
“赵雅西!”半天,他都没有再开口,只是望着她,死死地,盯着她看。
雅西真的很怕见凌书祁,因为从她在超市里遇见他开始,那些她拼了命才忘掉的悲痛开始在黑暗中蠢蠢欲动,往后他的每一次出现,都在一点点的将它们唤醒,她好怕,真的好害怕。
她转身就要走。
“为什么?”他突然发了疯似的怒吼,“到底为什么?”
雅西被吓得怔在原地,同时也失掉了离开的力量。
“当初不辞而别的人是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每一句话,都带着质问和责备,他凭什么?
雅西转回身,勾起唇:“我怎么了?”
“怎么了?”他冷笑一声,幽暗冷漠的目光里头,却燃烧着一团团火苗,“你还问我怎么了?”
雅西觉得可笑:“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跑来这里向我兴师问罪?”
“不知道?”她眼底的不屑与轻蔑彻底激怒了他。他怒不可揭的问:“过去的四年,你有没有想过要回来?”
没有!
“有没有,……想起过我?”
没有!
“从来没有想起过我吗?”
从来……没有!
“真的从来都没有吗?”
怎么会……没有!
怎么没有想起,怎么会没有,他伤她那样深,怎么可能忘得掉?
“赵雅西,你不会是……早就把我给忘了!”看到她眼底的冷漠,他突然歇斯底里地低吼起来:“一个人在外面逍遥快活了四年,现在跑回来,是来向我炫耀你有多幸福吗?”
逍遥?
雅西愤怒地仰起脸。
“他是谁?”
她抬起的脸,再次低下了去。
凌书祁依旧咄咄逼人:“刚刚那个男人,他是谁?”
雅西知道,他指的是陈诺,她也知道,他误会了。
“他到底是谁?!”
“你说陈诺?……阳阳叫他爸爸,你说呢?”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将她置于他愤怒的视线之下,仿佛她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应该接受他目光里的凌迟。
“赵雅西!”他的目光已近凶狠,语气也变得僵硬,“我凌书祁这辈子爱上你,是我自己作践自己!”顿了顿,咬牙切齿地,“一切都是我活该!”
雅西只觉得眼前突然一片模糊,她的心,有一点疼,她以为是错觉,因为她觉得,她的爱,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枯竭,所以即使面对凌书祁,也不会再疼,她再也不会为他而心疼。
可就是这样轻易的,又疼了起来,即使只是一点,她也不能原谅自己。
“你活不活该,都与我无关,我不欠你……”
该还的,她都已经还清了。
“你不欠我?”他笑了一声,笑声阴郁而可怕。
她警觉地抬起头来。
“你没经过我的同意,就一个人带走了儿子四年,这笔账,我们要怎么算?”
她的目光急剧收缩:“阳阳是我的儿子,他跟你没有关系!”
“是吗?”
“是,他……”
他根本不由得她说什么,他的眼底,满满都是厌恶:“赵雅西,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凌书祁失控的吼完之后,扔下她一个人扬长而去。
车子在繁华的城东街道穿梭前行,他却不知道要去哪里,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依然是怒不可揭,可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失去理智。
在一处街角,他猛地踩下刹车,因为车里的空气沉闷地快让人窒息,他把车窗摇了下来,夜风微微打在脸上,终于让他缓了一口气,可还是觉得难受,于是下了车,摸出烟盒,一根一根地燃起了烟。
幽蓝的火星在空气里一闪一闪,像一点星子,在他手上俏皮的眨着眼睛。
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恢复了冷静,可以正常地思考。
这一周来他都很忙,腾不出任何时间去做一点他想做的事,好不容易熬到了周五,把手里的事情干完,已近黄昏。
晚饭都来不及吃,他就开车去了她的小区等她回来,本来想等到她回来的时候,硬着头皮好好跟她打个招呼,然后把这些年来对她的思念以及等待统统告诉她,如果她还生他的气,他可以道歉,如果她还是对他不屑一顾,他可以等,四年都等了,就算再让他等上四年,又何妨。他想,他们之间毕竟还有一个孩子,即使她对他已经没有感情,看在孩子的份上,她也许还会回到他身边。
孩子,是她的死穴,是他们之间无法斩断的情分。
他一直坚定的以为,即使她离开了,她也不可能再爱上别人,除了吴以深,她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四年前,她再一次放弃了吴以深,这辈子,她是不可能再回到吴以深身边了。所以,他有机会,如今他们之间,何况还多了一个孩子。
在超市和她重逢的时候,他就该猜到的,那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应该就是他们的儿子。
他一直等到天黑,她还是没有出现,二楼的窗户一直暗着,那么晚还不回来,她会去哪里?
会不会遇到了麻烦?还是出了什么事?
他不死心,也不放心,所以一直等一直等,直到他们一行三人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
凌书祁看到陈诺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不是他多心,那样看过去,就是一家三口。
他就看着她从他眼前走过去,然后听到那个孩子叫那个男人“爸爸”。
爸爸!?
他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沸腾。
她结婚了?
她结婚了吗?
不可能!
她当时的目光闪烁不定,她分明是想激怒他,他为什么要激怒他?
该死,他怎么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就判了她死刑!
想到这里,凌书祁猛然掐灭烟头,调转车头后一脚油门,又按原路返回。
幽暗的楼梯口,雅西仍呆呆地望着夜色发怔。
从凌书祁头也不回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开始,她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样。她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甚至不知道,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没经过我的同意,就一个人带走了儿子四年,这笔账,我们要怎么算?”
“赵雅西,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那样愤怒,仅仅是因为她夺走了他成为一个父亲的权利吗?
他难道忘了,当年根本不顾及她肚子里的孩子,要跟她离婚的人是他吗?
是他自己放弃了他的孩子,他还有什么资格跟她提起孩子?
他的心里有了别人,所以就可以这样理直气壮,这样不顾情分了吗?
夜色里,雅西眼里的委屈渐渐消失,转而盛满了怨恨,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怨恨。
直到有一双温热的掌心扶住她的肩膀:“雅西……”
她已经,抬眸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等看清楚那人的脸,眼里的愤怒顷刻间化作一团水雾,然后簌簌地掉了下来。
她曾经发誓再也不要这样懦弱,可是现在,她毫无办法,这样不争气的让眼泪在脸上肆虐。
她就是毫无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都怪我……”
她只是哭,只是哭,仿佛那是她继续活着的唯一办法,仿佛只有等眼泪流尽,她才可以继续呼吸。
陈诺将她揽入怀里,小声地问了句:“是他吗?”
她依然无言,只是无声无息地在黑暗中掉眼泪,直至那些东西流尽,否则她就会窒息,会不停地思考。
“你都告诉他了没有?”
她慢慢地摇了摇头。
“你应该告诉他,至少该让他知道……”
“陈诺,”她死命地咬住唇,“我恨他!”
好一会儿,她才止住了眼泪。
陈诺不放心,送她上楼后并没有离开,他先把阳阳哄睡着,从房里出来,就看到她窝在沙发里,双手抱膝,将头埋进膝盖里,身体不停地抽搐着,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坐到她旁边,静静地陪着她。
后来,她哭累了,埋在臂弯里,反倒抽泣起来,那份伤心欲绝,在他初遇她的那段时光才有过。
哭是一件很费力的事。
雅西穿着毛衣,屋子里本来就暖和,她又那样把一张脸捂得严严实实,哭得那样压抑,怎么能不憋出一身汗来。
“雅西,别再胡思乱想了,一切都过去了,……去冲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他伸手去触碰她的头发。
她突然把头抬起来,胡乱地擦起眼泪来。
她额前的碎发凌乱地贴着额头,眼睛红的充满血丝,灯光下,一张白皙的脸微微透着红晕,哭过之后,连嘴唇也泛着粉嫩的红色,眼前的女人,叫任何一个男人看着都会倍加心疼。
他很想保护她,那个男人,却把她伤的体无完肤。
哭了那样久,雅西两个鼻子都堵得严严实实,只得张着嘴呼吸些空气,她觉得后背上有一颗一颗的汗珠在凝聚,带着几许凉意,滑过她整个背心。
她可以想象此刻她有多狼狈,但她却不愿承认,这一切都是因为凌书祁的出现,她才又变得这样脆弱。
她好恨,真的好恨。
可是这样难受,她该怎么办?
她再恨,也不能改变什么,只能让自己在他面前,变得更加卑微而已。
好难受,怎么会这样难受……
她呜咽着,低低呻吟起来:“好难受……”
“雅西!”
雅西只觉得胃里一通翻滚,捂着嘴奔进厕所锁上门,一下子把晚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雅西!”卫生间的木门被陈诺拍的“砰砰”响,“雅西,你把门开开,你锁门干什么?……雅西!没事吧……”
吐光之后,竟然舒服了很多,身体里的那些地方也不疼了,她打开水龙头漱好口,听到门外陈诺还在喊着什么,回答说:“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我洗个澡就睡。”
浴室里没有开灯,月光透过淋浴房侧面的窗户洒了进来,她慢慢地走去,站在窗台远一些的地方,从窗户里望下去,竟然真的又看到了他。
他还是一个人,那个姿势,站在那里。
她像触电似的躲开,眼泪又失去控制地掉了下来。
当她听到门外隐隐传来阳阳的声音时,立刻擦掉眼泪,开了热水龙头冲澡。
水温有些低,触碰到皮肤的时候她打了好几个冷噤,就是那样,她觉得畅快。
雅西终于承认,凌书祁的出现,终究将她多年来以为收获的平静和幸福彻底摧毁,她全部的记忆早在回来后与他重逢的那一天苏醒了。
当年,他能让她在爱上吴以深之后,再慢慢地爱上他,他当然有能耐,让她记起过去的种种。
一直以来,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目的,大概是怕自己的爱太深,会不顾尊严的回来祈求他的怜悯。
那样倔强,那样骄傲,还是爱上了他,她或许早已失去了那个属于她的晴天。
她等的那个晴天,其实再也不会出现。
他结了婚,她永远不会告诉她,她已经爱上了他。
她最后的骄傲,就是她一个人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