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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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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回来,雅西并没有打算长住,但她还是需要先找一份工作“养家糊口”,提前给阳阳找一所合适的幼儿园,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住多久。
学会计划未来已经成了她一项再熟悉不过的工作。
然而找工作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四年里,为了照顾阳阳,她一直没有出去找工作,为了生活费,她做过小提琴老师,收入不多,只够解决两个人的衣食住行。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出门在外,原来什么都要花钱,什么都要靠自己。身边唯一一张能用的银行卡,在无数次划过卡机按下密码之后,已经所剩不多,她很清楚的知道那里还剩下多少钱,一万块,一万块而已,不到万不得已,她真不敢再将它拿出来。
其实生活很讽刺,曾经她衣食无忧,要什么有什么,如今却到了能为五斗米折腰的境地。
这样“艰苦”的生活,是她过去二十多年来做梦都不曾想到过的。一个人在外,日子过得清苦,带着孩子,很多时候累得想哭,这些滋味也都是从前没有尝过的。尽管这样,她从不觉得苦,反倒是觉得踏实,心里的痛楚也被渐渐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成为一个妈妈之后,开启的一段完整、快乐的人生。
离开之后,雅西一直认为她的人生开始完整,开始变得有意义。因为每一天,她都在努力的生活,有目标,有动力,再苦再累都觉得快乐,这样的日子,一直是她想要的生活。
阳阳,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
有了阳阳,她的人生被重新赋予了意义。
拉得一手好琴,是雅西如今最拿得出手且最引以为傲的资本。
所以很快,她就在附近的一家琴行找到了一份临时工作。老板热情的接待了她,细细打量一番后,很诚恳的向她介绍了他们琴行的经营情况。
这是一家两个人合资创办的琴行,琴行成立至今恰好十个年头,两位老板看上去都很年轻,也都是专业的乐器手,琴行里的老师在专业领域都非常有竞争力,而他们面对的学员大多非富即贵,在选择老师时,对综合能力有极高的要求。
简单交谈几句后,其中一位留着过肩长发的琴行老板问雅西:“能告诉我们你在小提琴方面取得的最好成绩吗?”
最好成绩?她在脑海里很努力地搜寻了一遍,最后硬着头皮说:“小学的时候代表学校参加全市的小提琴比赛得了第一名……这个,算不算?”
“这个,”老板温和地笑了笑,“年代太过久远,还有没有别的?”
这个时候才觉得证书并不是一无用处,如果她能甩出几个大红本来,也不至于这样没底气。
“高三的时候参加过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大赛。”
两位老板的脸上终于一扫之前的平静:“得了第几名?”
“预赛第一。”
“不错哎,杀入决赛了吧?”
“准决赛我没参加,所以……”
“为什么?”两人齐声问,语气里颇为惊讶。
“……”雅西反倒被对方的态度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这么好的机会,比都没比就放弃不是太可惜了嘛!”
雅西愣了愣,随口胡诌一个理由:“那时候高考在即,学习压力太大,比赛前突然发了高烧,所以错过了比赛。”
“可惜了,那你就没有卷土重来?”
“机会有时候只有一次,”雅西想,还是快点避开这个话题为好,“谁让我发烧不会挑时候呢。”
对方一笑,“听你的描述,你应该是从小就接触小提琴了?”
“是的,我很喜欢小提琴。”
沉默两秒后,那人又说:“还不错,不过小学和高中都是太久之前的事了,这几年,还有没有其它什么成绩,比如什么第一名啊,参加过什么大赛啊等等?”
雅西囧了。
心里抗议着:都说了两个第一名啊,而且都不是“小赛”啊,市级和国际级赛事,不小了吧。还有,还有就真的没有了。
“我学小提琴只是因为兴趣,高中毕业后就没有再往这方面发展了。”
“好。”两个人思考了片刻,其中一人对她说,“这样,今天我们两个要出趟门,如果你有时间,后天来一趟店里,你拉一段给我们听听,然后试下课,你看有没有问题?”
雅西本以为这一家是泡汤了,没想到还有转机,当然欣然接受:“我有时间。”
“OK。那就这么定了。”
“谢谢。”
其实进来之后,看了这里的环境,再听了老板的介绍之后,雅西很想留下来,她想,这样的地方,同样一节课应该可以多挣不少吧。
毕竟百里挑一的老师和学员,钱就是标杆,哪能用钱辱没了双方呢。还有就是,她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店堂接待处后方的那一片荣誉墙,知道自己是走了运气,挑到了好地方。
在这之前,雅西在网上投了很多简历,起先并不抱多大的希望,但从上网填写好简历的第二天开始,陆陆续续接到了不少公司人事部的电话,问她是否有意向去他们公司,是否有时间到现场面个试。
面试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好听:“您好,我们是某某保险公司……”
“您好,我们是某某服务公司……”
“您好……”
雅西真的很需要一份工作,本来也不该挑三拣四,但几番询问清楚后,她就知道网络有多不靠谱了。
晚上洗完澡坐在电脑前,啃着白天刚买回来的苹果准备撤了简历,突然看到邮箱里有一份面试邀请。
面试邀请函里这样整齐的打着一行字:简历内容太过简洁,如有意向,周三下午一点带上简历请至我公司面试。
她翻出之前的投递记录看了一遍,竟是一家商业报社,想来投职位的时候,压根没看公司全名,要不就白白丢了这样一个面试机会,想着,心里抑制不住的一阵窃喜。
谁说网络竟是些不靠谱,至少找工作这事还是有些靠谱的。
周三一早,雅西把阳阳送去了事先找好的幼托机构,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五点,幼托班里有专业的老师和同龄的孩子陪伴,她也就可以放心去忙自己的事。
站在幼托班的门口,阳阳很高兴的同雅西挥手:“妈妈,再见!”
雅西担心孩子不适应陌生的集体,毕竟在这之前,阳阳还没试过离开她独自到这样一个大环境里,里面的老师和同伴都是陌生面孔,万一她走了,他要找妈妈怎么办?所以站在门口迟迟不敢离开。
可阳阳的表现完全出乎雅西的意料,他不仅很兴奋,一点不怕生,还像个小大人一样,在看到她迟迟没有离开之后,突然奔过来,望着她很真诚地说:“妈妈,你为什么还没有走呢?你是舍不得我吗?”
雅西点点头:“妈妈怕阳阳一个人会害怕。”
他惊讶地瞪着她:“我是男子汉,男子汉怎么会害怕呢?”还安慰她说,“妈妈,你快走吧,不然就要迟到了,万一迟到丢了工作,会被人笑话的。妈妈你就放心吧,阳阳可是很勇敢的男子汉。”
雅西笑了:“阳阳一定要听老师的话喔,不许欺负小朋友,要做一个绅士,知道吗?下午妈妈早点来接你,今天妈妈下厨煮面给阳阳吃好不好?”
“妈妈说话算话吗?”
“拉勾勾。”
“拉勾拉勾一百年,妈妈骗我是乌龟。”
“妈妈一定不做乌龟。那妈妈真的走啦,男子汉不可以哭鼻子哦。”
“妈妈——”阳阳突然张开双臂勾住了她的脖子,将头埋在她左肩,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阳阳会听老师的话,不会给妈妈闯祸,妈妈记得要早点来接我喔。”
“好。”雅西心里酸酸的,这样小的孩子,她已经让他承受了很多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事情,他才五岁,却比这个年龄的孩子成熟很多,他的懂事让她欣慰,同时也让她感到歉疚。
可是纵有万般的不忍,她也只能转身离开。
他总要学着慢慢独立,总要学着没有妈妈的陪伴,他必须必须学会快一点长大。
上午是小提琴面试,从阳阳的幼托园出发到琴行不过十来分钟的车程,但许是上班时间,并不好打车,路过了十多辆的士都是满客,好不容易等到一辆,还被身边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给抢了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要迟到了,您要是不急就再等一辆吧,谢谢啦。”说着就上了车。
对方这般礼貌,她又确实不急,也不好意思同她理论,便大方的让出了车。
可是,雅西不知道,如今这的士在这个区、这个点、这条街是稀有产物,而等车的人并不只她一个。
等不到车,她又不愿去搭公交,最后的办法只能是两条腿受累了。
一个人走在城东的繁华街道上,思绪突然开始凌乱起来。眼前是陌生的街景和商铺,一切都是极为陌生的,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她浮想联翩的画面,可它们之间似乎有某种特别的联系,能将她某些深藏的记忆在时空里错乱连接,最终搅乱了那一池春水。
为什么呢?
明明已经忘记得很好,为什么当她一回到这里,过去就像脚下的影子一样,紧紧地跟随着她,非要搅得她不得安宁呢?
自从两天前在超市里见到凌书祁之后,她的心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平静了。凌书祁、吴以深、何西、赵家、尚雅,那些过去,就统统跑了回来,且满满地塞了一脑子。
凌书祁,为什么回来遇见的第一个熟人偏偏就是你?
她会回来这里,是她以为她已经可以面对他。
她记得她曾经发过誓。凌书祁——这个男人,她此生此世都不愿再见他,不会再记得他。可是事实却恰恰相反,不愿见、不会记得的那个人不是她,反而是他。
这两天,她脑子里一直闪过的画面是:超市里,当她和他面对面遇见的时候,只当没看见,漠然转身的人竟是他。
这样的结果,她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呢?
如果还有机会遇见他,雅西倒真想问问他,他是怎么做到的?
当对方是一个陌生人,招呼都不用打,轻轻松松地转身走掉,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还记得在超市的人群中看到他时,她的心跳到了极限。
“砰砰——!”不是激动,也不是害怕,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像出了故障一样。如果不是早认得他,她大概会误以为自己是对对方有非分之想。
路很长,却长不过回忆,而这些回忆对她来说是极其残忍的。
一个人如果爱错一次,或许她还有机会赢得人生和爱情,可是她爱错了两次,并为此付出了太多的代价,她几乎失去了一切,甚至生命。
很多时候,她并不敢想,那个了无星辰的黑夜下,只凭几盏夜灯照亮的拱桥上,如果不是想起有一个无辜的生命在等待晨曦的到来,她或许真的会纵身一跃,用最无知的方式结束她已经一无所有的生命。
当雅西停在琴行门口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停留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个男孩和一个男人,孩子唤着爸爸,要他去买巧克力。
拉着凌书祁的手,要他去买巧克力的男孩儿,应该就是凌书祁和灵犀的儿子吧。
以前,他和她一样,是那种打死也不愿去超市购物的人,原来他也会改变,也会破例。
原来,他不只是会为她改变,为她破例而已。
暖暖的微风将她额前的发丝吹起,将她耳际的发梢吹进了眼睛里,她眯着眼,抬手将发丝捋走,又揉了揉额前的碎发,也顺带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揉出了她的脑海。
琴行前台的小姑娘一眼就认出了她,然后将她带进了一个不大的琴房里。雅西在房间的中央立定,前面的灰皮沙发里坐着两个可以决定她去留的男人。两个男人四眸平视,不对,应该是六眸平视,因为长发及肩的老板的鼻梁上,还驾着一副黑色边框的方眼镜,它们就是凭空多出来的那一双大眼睛,竟比镜片下的那双小眼睛还要来的严肃且刚正不阿。
此情此景,不由得叫人想起一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真的是像极了那块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前,还要卖力挣扎一番。
是的,能不能留下就在此一搏了。
一个人在外久了,她明白了一些生命与生存的意义。
那就是每天起床睁开眼之后,除了空气是免费的,什么都要花钱。
雅西拉得是《雨》,记忆里最熟悉动人的一首曲子,每一个音符,似乎都已经被指尖牢牢记住,那不是技巧,而是一种本能。
小小的房间里,琴音绕梁,时而婉转时而激扬,高潮之处,每一个音符都令她的血液沸腾,好像要冲出她的身体,将她所有的记忆唤醒。
她和以深的感情,那段她无法挽回,甚至最终让她远走他乡的一段感情,她一直深藏在心里的某一个地方,并且此生,她都会视如珍宝。她想,再没有一首曲子可以这样让她心无旁骛,孤注一掷了。
琴声在指尖戛然而止的时候,她仿佛还听到屋子里袅袅的琴音,很轻很轻,在耳畔回荡。
这一刻,她有了十成的把握。
取下肩上的小提琴时,雅西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一首曲子,弹过不下百遍,今天,却仿佛用尽了她此生的力气,弹出了它的最美旋律。
她的幸运曲,在很多年后的今天,再一次为她赢得了掌声,还有一份在她看来十分珍贵的工作机会。
“这首曲子……”
坐在沙发左侧的男子,那个留着齐肩长发的老板叫秦海,这里的人都叫他海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是什么曲子,我以前好像没听过。”
雅西说:“这是我一个朋友写给我的,它原来的名字叫《雨》。”
“朋友,是男朋友吧?”坐在海哥身边的另一个琴行老板,雅西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听海哥叫过他“锅盖”。那个“锅盖”有一头神似锅盖式的头发,他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是定情曲?”
中国人的联想力啊。
“不是。”雅西简单回答。
“怎么可能不是呢?”“锅盖”突然抬了抬眉毛,头心有一簇短发似乎也跟着竖了起来,像极了那锅盖上的帽子。
雅西觉得很神奇,又联想到了他的绰号,几乎笑场。
海哥拍了“锅盖”一掌,那一簇头发瞬间又倒了下去。海哥笑说:“打听这个你想干吗?”视线又回到她身上,“你男朋友很有才华,现在从事音乐工作吗?你们修成正果了没有?”
“海哥!”“锅盖”不满地连续两掌落在了海哥背上。
海哥哈哈笑了两声:“音乐才子和音乐才女的故事,我老婆以前就最爱听这个,说不定人家男朋友还是我们的小师弟也有可能。”然后双双将视线回到她身上。
哎,说好的面试呢,怎么跟预想的差开了十万八千里?
“那个,”雅西觉得很尴尬,但显然对方还没意识到有任何不妥,于是她只好勉强回答,“我们没有在一起,他也没有从事音乐工作。”
“为什么?”
“……”她愣了一下。
“太没道理了。”
“……”
“一定不是你男朋友先提出的分手。”“锅盖”用警察审讯犯人的灼热视线盯着她。
“我……”
“可惜可恨可叹啊,海哥,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们男人?”“锅盖”摇着头,那簇神似盖帽的短发来回倒了一遍。
雅西这才发现她根本插不上话,她只是想,或许艺术家的性格都不是一般人能琢磨透的。
“不错,相当有感觉。”海哥终于回到了正题上来。
“那么,我是通过了?”她有一点小欢喜。
“可以。之前你既然一直在教小朋友拉琴,课也就不试了,我觉得你肯定没问题。这两天你就保持手机畅通,我们会尽量配合你的空余时间来安排学生,我准备一下合同,下次来的时候我们再签一下合约,你看怎么样?”
雅西点了点头:“谢谢。”
“大家都叫我海哥,以后就叫我海哥好了。”
“谢谢海哥。”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就这样,早上的面试顺利落幕,雅西说不出心里有多高兴,第一次对自己这样有信心,连带着对未来也充满了信心。
出了房间到前厅要经过一条幽长的走廊,走廊的一边是一排音乐教室,这个时间,已经有人在琴房里上课。走廊不宽,白天也有彩色的灯束投射在墙上,一些著名音乐家的照片在偏暗的光束下若隐若现,隔音很好的教室里隐隐传出断断续续的琴声。
雅西一个人出来,慢慢地走着,完全没有想过,在这样一个和凌书祁毫无关系的地方,会再一次遇见他,不,是他们。
凌书祁、灵犀,还有一个小男孩,那个央求他爸爸给他买巧克力吃的漂亮小男孩。他的一只小手拉着灵犀,另一只小手拉着凌书祁,一脸的阳光灿烂。
一家三口,看起来好生幸福,简直羡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