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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非蕊】何福何祸 愿共雨露 ...
好冷,好闷。
以前大院里有一个老爷爷,有一天醒了后便是怎么也叫不醒了,请了大夫折腾了几天几宿才醒来。后来听说是鬼压床,那老爷爷给我们讲他当时的感觉,脑子清醒,也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就是没法子动弹,只有由着人摆弄,胸口闷的不行。
我想,我现在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手脚动弹不得,唯有眼皮能稍稍掀开些,但远了也看不清楚,眼前就像隔了扇起雾的琉璃。
很想睡……想睡……可是……花间……项美人……还有……那些蒙着面纱……不给奖励的人……爹……娘……飘飘……大哥……为什么……一个个经过我眼前……为什么……不留下陪蕊蕊……蕊蕊……难……受……
江南湖边有雾,但有时大风一到雾就猛地散了,就好像现在一样。
沉沉睡着的时候像被黑丝裹成一个茧,很温暖很温暖,让人不想挣脱。然后意识忽然清明了,茧剥落了,找不回来了,于是,我睁开眼。
“蕊蕊。”是飘飘坐在榻边,语气里带着一丝喜。
“飘飘……”我抱住飘飘。“好难受啊,头痛死了……”呜呜……那帮坏人啊,不给奖励还欺负我。
“好了,没事了。”飘飘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慰道。
“娘娘,只是第二煎,吃了这副,再吃一副就好了!”玉勒端上一团恐怖的东西和一碗棕黄的药汤,散发着刺鼻的药味。幼时换季的时候我经常染上小风寒,紧张兮兮的爹娘便是端着这样骇人的东西化身为夜叉,逼我吃掉。
“啊……药苦死啦……可不可以不吃啊……”我装可怜,看这眼神,这语调,这感情,多惹人怜爱啊。玉勒走过来,道:“小……娘娘,您要是不喝药,就会很难受,身体也会不好,就要一直躺在床上不能起来,而且落下病根就会惹得黑白无常天天来看您,伸着长舌头,还翻白眼……”玉勒瞎比划着,我才可怜兮兮地勉强点点头。飘飘不禁一笑。
“慢着!”玉勒端起玉碗一步步逼近我,飘飘忽然将玉碗摔在地上,“啪——”
“啊……飘飘你暴殄天物啊……”我伸出爪子探向那碗,撕心裂肺地狂嚎,心中打起小算盘。嗯,皇宫里的东西不会是次品,那汤药至少有三味每钱十两以上的药品,熬成后分量减半,那一碗药大约2两,算下来至少二百两。哦,老爹,为什么你要教会我算帐,我的心都碎了。
却见那玉碗中的汤汁跌在地上,泛起白色泡沫。
“玉碗极薄,我瞧碗底的沉淀不只是黄柏。”飘飘抿唇对我解释道。
我狠狠咽了一大口口水,停止缅怀那碗昂贵的药,递给她一个佩服的目光,“是谁要害我呀?”人家很委屈啊,嫁到京城还这般倒霉。
“好了,不想这些事了,先休息一会儿,待药来了再喝。”飘飘轻轻地抚慰我,待我躺下,她嘱咐玉勒越吟几句,离开了。
“娘娘,喝药。”一向乖巧可人的越吟忽然化身夜叉端着一碗乌漆麻黑的药,小心的走到我面前,“一定要喝,是皇上和舒娘娘嘱咐的。”
哦——我忍不住痛苦地呻吟,那药实在不讨喜。“放在桌上,你们退下吧。”我蒙着眼睛挥挥手。
“是,奴婢给您放在窗边,一会就不那么烫了。”越吟语气中带着几分好笑。
然后就是静。
我顽皮地打开一条指缝,隐约看到了窗口的一碗药,白玉碗约几张纸的厚度透着棕黄的药汁,白雾徐徐升起。
我记得花间有一双很美的手,没错,很美丽。在虎口处有一个红色的胎记,就像一丛花,衬着白璧无瑕的芊芊玉手,就像现在出现在药碗上的那只手一样。
我的眼睛迅速因为这个发现而倏地睁大,我尽量放平心境,假寐。修长的手指打开一个纸包,轻轻一颤,药粉滑落了。我走到药碗面前,端详着这碗致命的毒药。
奇怪,按照花间的表现,那天所见到的人明显跟她不是一伙的,而她也不过是见到了一番不知在谋划什么的密谈,就算担心被灭口也应该是我担心多一些,她为何还要灭我的口?
我一手撑着窗台,巧妙地一翻身,宛如蝴蝶般轻盈地跳出房间。花间衣角一飘,踏上的青石小路是向地位较偏远的关雎宫的。
我听到的消息是:今晚皇帝召项美人侍寝。
她在哭泣,那双白嫩美丽的手不时抬起,擦着眼泪。她好像除了要奔向关雎宫外,不再在乎其他。花间身手异常敏捷,我发现即使她因一时不察而几乎撞树或是被石块之类的东西绊倒都能够巧妙且迅速地躲开,更令我生疑。如此身手的人何以在一个小小美人手下?仅仅是为了报恩么?她果真重情重义啊。
花间靠在宫墙,抚着胸口。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一丛草,好似里面随时会冒出个吓人的妖精。忽然,她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
她蜷缩成一团,好像一个婴儿一样,用最原始的形态保护自己。花间又猛地站起来,十指紧紧抠着窗边,双腿却软了。
我的视线随之进入了窗口。
皇帝哥哥美人在怀,嘴角仍是噙着那抹悠然的微笑。项美人露出一个娇媚的笑,手攀上了皇帝哥哥的后背,闪过一道诡异的银光。
我顿觉异样。
“皇帝哥哥!”我大喊,“来人!”
“你住口!”花间失控地转过身,扑向我。我立即闪身躲过,脸颊却感到一片冰凉。
我伸手一探。
是眼泪啊,她哭了。
项美人被我的一嗓子惊了惊,行动已经被皇帝哥哥发现了。皇帝哥哥立刻旋身离开,招来了侍卫,包围了他们。
花间一愣,马上冲进关雎宫的凝露堂,几颗泪珠来不及离开,在空中留下,太阳照射的,竟刺了我的眼。我欲伸手抓住,却不得。
飘飘和挽荇也被惊了,方才安静的凝露堂,忽然出现了许多人。只是挽荇似乎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什么事,就立即被项美人捉住,项美人不知从身上哪里寻了一把软剑,横在挽荇的脖子上。她变得歇斯底里,大喊道,“爹爹!女儿死不瞑目!”
“放开她。你就是杀了她,你也走不了。”皇帝从侍卫中走出来。
“你想要全天下人都知道,当今皇帝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吗!!”项美人冷冷的说。
于是,空气似是凝住了,侍卫们不敢轻举妄动,皇帝哥哥也没有离开包围圈。
“娘娘……”花间的一声喊,打破了宁静的氛围。侍卫立即抓住了她,她却忽然变成了脱缰的野马,不管不顾地向项美人冲去,她的手臂被人挟制着,却拼命挥舞,企图挣脱。她的双唇在颤抖,眼中净是决然的神色,也只容下一个人,项美人。
项美人的眼立刻转向花间,她的声音忽然很平静很平静:“花间是我的丫鬟,只是丫鬟,一切与她无关,不可以伤害她。”
蓦地,一阵心酸。
花间愣住了,急欲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然后缓缓垂下,嘴唇嚅动着。
幼时见过一个哑女,学过读唇语,于是便看懂了。
“一醉醒来春又残,野棠梨雨泪阑干。玉笙声里鸾空怨,罗幕香中燕未还。
“终易散,且长闲。莫教离恨损朱颜。谁堪共展鸳鸯锦,同过西楼此夜寒!
“小姐,花间的命是小姐救的,便要一辈子与小姐系在一起。”
自比孤鸾,自比燕未还,便是那失了伴侣的孤鸟,孤自哀鸣。
谁堪共展鸳鸯锦,独一人罢了,只待君……待君共展鸳鸯锦啊。
花间的手,很美,很美。
现在,她正抚摸着那快艳红的胎记,她被侍卫拉着,兀自的低声念着过去。
原来,那不是胎记,那是小姐刺的刺青,是她情愿的,被小姐烙下的痕迹。
原来,她们的相遇,是在一场雨里,像江南的雨一样唯美的雨里。
原来,花间的过去是黑白的,小姐安慰的吻,带来了色彩。
原来,她不是爱哭,只是爱哭泣时被小姐搂着安慰的温暖罢了。
原来,她不是没有牵挂的,小姐是她此生最大的羁绊。
原来,她不是小姐的唯一,小姐却是她的全部。
原来……
就这样,不挣扎、不反抗,她要小姐知道,她永远都听小姐的。她不会离开小姐,没有小姐,她不知道该如何呼吸,如何走路,如何活下去。
她真的很安静,怀念着过去,然后含着单纯的笑容,就这样吧,这样她就是快乐的,永远永远都是快乐的。
她使了个巧劲,脱了侍卫的手,三两步要离开喧闹的凝露堂。
我疾步欲跟跟上,只是转眼间,就不见了。
就好像,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从来没有这样的,萦绕在我周围的浓浓的悲伤。
我不关心项美人的结局,可是花间呢?她那份凄,却始终绕在我心头,说不清的感觉,是爱么,还是那份感恩呢?
“晋公公,有花间的消息么?”我跟飘飘一同时,看到了皇帝哥哥身边的晋公公,若是花间受到处分他一定晓得。
晋公公一愣,应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继而摇了摇头,语带憾意:“那丫头,竟不知道性子那么烈,昨晚投井了。”
飘飘在一旁若有所思,我不管不顾拉着晋公公问了项美人的墓和花间投井的地点便急匆匆走了。
求得皇帝哥哥的令牌,得以出宫拜祭项美人陵寝。
所谓项美人陵寝,其实不过是块荒地了。听说她是前朝公主,本要葬入前朝陵寝,但又因犯罪本该曝尸荒野,能够收殓入葬已经是法外开恩了,所以只有一块简陋的墓碑。
她叫项未雨。
一个很温柔的名字。
我好像看见了花间的影子,她就伏在那块白色的碑上,搂着它,就像搂着项未雨。
然后,她一脸幸福的笑着。
我不自主地走上前,好像看到花间一回头,抿唇一笑,消失了。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认真的在碑的背面刻下一行字:
我心头憋着一口闷气,回了宫找到飘飘便伏在她身上哭。
她的手抚了抚我的头,安慰道:“蕊蕊,别难过了。”
我摇摇头,抽噎着说:“你不懂,你不懂她们发生了什么……你不懂……”
其实我也不太懂,只觉得,心里是难过的,却又为她们能共赴黄泉而欣喜。自小娘就说我是个善良的孩子,即使是被人踢了一脚的椅子都能让我的心揪起来。可我只是不甘、不忍罢了,我不甘、不忍的是所有东西都有存在的价值,为什么要破坏它,毁灭它。就好比花间与项未雨。她们的情是那么真,那样美好的东西是不应该消失的呀。
还记得我刻的字。
待君共展鸳鸯锦。
咳咳……大家来捧场啦……啦啦啦……
——云高歌
哦呀呀……这么悲凉……云都不好意思虐了……
——云留爪
注:那首词是晏几道的鹧鸪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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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非蕊】何福何祸 愿共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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