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非蕊】鸾缎凤锦 冰丝棉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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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之周广阔，几近无垠，御林军夹道驻守，绵延数百里。祭坛高居临上，红绒毯顺阶而下约百余尺。
红毯尽头为一道门槛，春祭之时，唯有皇帝、太后、及获准后妃、一品大员方入内祭拜，门槛外为余下文武百官。
毫无疑问，我一定在门槛之内，还有就是……我身边这个人。
她穿着飘飘常穿的衣服，爱梳的发式，举手投足间却比飘飘多了几分尘世间的妩媚。眼睛上缠着白色轻凉的冰织纱，几乎遮住了大半面容。
我叹了口气，意识飘回昨夜。
朝雪宫。
谢青雯坐在主殿弘英殿的桌前，细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拾起盘中粉嫩的点心，优雅地一点点放入口中。
我打量着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跳下半人高的炕床，举着手走到她面前。遮住她的上半张脸，顿时明了。
“飘飘……”我轻喃，“真像……”
“舒昭容娘娘貌若天仙，气质出尘，青雯乃一介草民，怎堪攀比？”谢青雯浅笑道。
“上面不像，可是若掩去半张脸，竟活脱脱是一个模子里的人呢。”我又仔细端详了片刻，“身高相仿，身形相似，与飘飘的楚腰纤细与修长身形竟几乎相同。”
“奴婢只是空有其表罢了，昭容娘娘却是气质过人呢。”谢青雯依旧是那表情，语气教人听不出波澜。
我对她说了假扮飘飘的事情，并请求她务必同意。
“青雯，我知道你心中还是良善的，入宫已是身不由己，断不会违心害人的，对吧？”说这话时我有些忐忑，这话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我却不晓得对方的想法是否像我的肠子一样歪七扭八。
她那波澜不惊的面具裂了个小口，语气也无奈起来：“奴婢以为婉仪娘娘是不会发现的呢……”
“没想到我的心机比你想的深？”我拦下她那本也不欲说完的话，心里却已经放心了。若是没拒绝，便应是答应了的。
“奴婢不敢。”她轻道，语气比之从前已经多了几分疏远，“婉仪娘娘和皇上的旨意，奴婢自然奉旨。”
我知晓她以为我也只是表面装得天真，心中却城府颇深的伪君子了。我难过，只因那份曾经的亲昵此刻烟消云散得太过迅速，也进一步晓得了宫中的凶险——没人能轻信。
“青雯，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想让你帮舒昭容一次，”我忽然拉住她的手，诚恳地看着她，“希望你明白。”
她斜睨了我一眼，没说些什么。
“今元景帝承袭祖赐皇土，感念天恩，恭拜太祖大圣武德宪章孝广皇帝，太宗洪裕威显隆绪丰顺皇帝，圣祖英弘睿文敬崇明懿皇帝……”冗长乏味的祭词，几乎年年一样，无非是歌颂恩德、金鼎烹羊的典礼，却要一直跪着，使我虽想昏昏欲睡，但碍于小腿针刺似的酸麻也无法安眠。
“……著晋严氏女华音即凌修仪为定妃，留居承祜宫;晋音氏女净梨即安婉仪为明修仪，留居朝雪宫;晋虞氏女甄珍即虞美人为慎昭容，留居关雎宫;晋钟离氏女挽荇即钟才人为美人，留居关雎宫；晋祝氏女久依即祝婕妤为宜才人，移居芷汀宫……钦此。”
赏封若干妃嫔以示天恩，以示朝野和睦，我却始终怀疑皇帝哥哥是否记得这数个陪他过夜的女子面容。皇家的赏赐，苍白得无力。
门槛内外的几个女子（也包括我）提着正式而繁琐的宫裙亦步亦趋地跪在皇帝面前领旨谢恩。
严华音恰跪在我身边，而门槛内唯一未受封赏的即是假扮飘飘的谢青雯。
忽而耳边传来一阵轻蔑而讽刺的低语：“婉仪妹妹，哦不，是修仪妹妹，你不觉得昭容妹妹举手投足间更妩媚些？莫不是皇上的恩泽果真令昭容妹妹容光焕发了？”
我的耳朵仿佛被针刺了一下，似乎感受到了声音传来的细微震动，暗自攥紧拳头。舒开一个苍白的笑容，轻声回道：“定妃娘娘真是见笑了，却是娘娘近来气质清冷了些许，愈发像仙人了。”暗讽她已不再受宠，因为近几日承恩泽的都是谢青雯。
严华音不动声色，冷冷一瞥，眼中的讽刺仿佛是在看一个已近死却不知的无知生物。
我不解她的眼神，却也无心多想，摇摇头继续领赏。
“诸位爱妃请起。”皇帝哥哥的尖头皂靴慢慢踱到我身边，驻足。
于是诸妃退去，皇帝哥哥对“飘飘”道：“爱妃身有不适，便先行退下修养，接下来的祭祀爱妃可特免参加。”
谢青雯捏着嗓子做出虚弱而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道：“臣妾叩谢圣恩，先行告退。”福身，自祭坛偏门退去。
接着又是另一段歌颂皇帝哥哥的歌赋，来来回回折腾了约莫三炷香时间，又是一轮新封赏。
“今圣德服天下，四海生平，物博地广，鸡畜黍稷，福泽诸众，实乃苍生之福。圣恩隆丰，以酬诸位之佐，特赏……”约莫赏赐了十多位位及一品大员，大约也是些值钱稀罕的玩意，我已记不大清。
众臣领赏后，皇帝吩咐了身边的小太监几句，片刻便见一个湖绿色身影匆匆赶来。
是谢青雯，为了掩饰她方才扮演了飘飘，特地画了个妩媚的妆，髻子也比飘飘向来惯梳的清冷髻子华丽些，美则美矣，却在这场合显得有失庄重，难免落狐媚君上之实。只是谢青雯非是招摇之辈，如此打扮一来是为了掩饰方才分饰二角，二来恐怕是皇帝哥哥的意思。
我愈发难捉摸皇帝哥哥的心思了，或是说，从未捉摸透。
谢青雯跪叩相拜皇帝哥哥，接着拜见太后、朝臣、诸妃。
“韵儿免礼。”皇帝哥哥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喜悦，“韵儿”那名字约莫是青雯的小名了。只是这庄重场合呼其闺名，是否唐突？
我讶异地发现皇帝哥哥竟是扶着谢青雯站起来，他右手揽着谢青雯不盈一握的细腰，满面喜色道：“韵儿前几日随朕冬狩北行，一路甚为尽心，为示皇恩浩荡，今特封令仪，位同一品，随侍于君侧。”
话音方落，地下群臣一片窃窃私语。
我倒也不大讶异，青雯自碧石以来一路荣宠不断，除了让她晚些随我一同回宫，几乎从未离过皇帝哥哥身边，受到赏封是必然的，只是没想到竟未列及后妃之列，而是新立职位以晋封宣赏，着实不像皇帝哥哥的作风。要知道，宫中新立职位是需与太后及内务府宗正等官一同商议而定，皇帝哥哥如此草率，与耽溺女色的昏君有何不同？心中有些质疑，却也不得不相信皇帝哥哥的决策，与他相处的时日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却是十分清楚他绝非是那昏庸之辈，他对心爱的飘飘尚且知晓分寸，如此行为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奴婢叩谢圣恩。”虽嘴上称奴婢，谢青雯的身份却尴尬得很，说是后妃，却封得是令仪的封号，不属后妃之列，说是婢女，却从未穿过宫装，所有穿着皆与后妃相同，大都美丽娇媚引人眼球。
“韵儿免礼。”皇帝哥哥笑脸盈盈，又揽过谢青雯的腰，对诸众道：“如此这般，众卿散吧。韵儿，随朕来。”
皇帝哥哥大方地揽着谢青雯离开，一众朝臣这才纷纷散去，嘴里不知讨论些什么，八成是与这皇帝的新宠有关了。
碧石行宫徽淑宫东殿。行宫中我的住所。
“恭喜娘娘，娘娘新升修仪，奴婢脸上也跟着添光呢。”嘴甜的丫鬟一直在我耳边念叨。
我只是笑笑，不多言语。
“就是啊，娘娘，您别看现在是那谢令仪风头正盛，那也不过是皇上一时被狐媚罢了。等这热乎劲过去了，皇上自然还是会想起娘娘的好的。”不知是哪个多嘴的丫鬟，以为我是因为谢青雯受宠而心情不好，在一旁宽慰着。
我哭笑不得，看向围作一堆的婢女，本欲澄清，却忽然想起皇帝哥哥忽然做出非圣贤之君所为之事也许另有隐情，说出口来恐怕是要被这些个宫女多嘴得传开坏了事情，便噤了声。
“修仪娘娘，太后身边的大姑娘求见。”门口那身材有些臃肿的着宫绿色服饰的太监掐着细嗓子道，随后自那高高的门槛外跨进来一个穿棕褐色宫装的女子。
“奴婢晓慈叩见修仪娘娘。”她福身道，起身后依旧低着头道，“奴婢奉太后之命带修仪娘娘至长佑宫一聚。”
“太后娘娘召见？”我轻蹙眉头，站起身来笑道，“那便现在随你一同去了。”
“是。”她又一屈膝，站到一边，上身微福待我先行，“娘娘请。”
我到长佑宫时，发现主殿内已是“济济一堂”，随驾而来的所有妃子竟然都在，只除了谢青雯和那莫须有的“飘飘”。
“太后，明修仪已到。”晓慈毕恭毕敬地始终屈着上身，一度让我怀疑她是否偶腰间盘突出的毛病。
座上的太后板着那万年不变好像是石膏糊的一般的脸，生硬地说道：“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叫晓念来。”这太后宫中的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硬邦邦的，也无怪乎那个名唤晓慈的婢子那么恭敬且诚惶诚恐了。只是……晓念，晓慈，不会还有一个晓庵吧。
“奴婢晓念参见太后，除现正伴驾的谢令仪及患眼疾的舒昭容外，所有您吩咐奴婢们请的，都已来了。晓庵请奴婢捎话是否需要茶水，她已在灶房侯着。”
我彻底晕倒，太后……您枇杷露吃多了吧。
事实上，太后的枇杷露还真是吃得不少，不然训话这么久，为什么她不觉得累呢？
“……你们都是些风华正茂的丫头。”她还是没有碰桌上摆着的茶水，已经换了3次水，她一次都没有碰，让我暗暗心疼那名贵的茶水，“哀家也年轻过，自是清楚你们肚子里那几道花花肠子的。和妃。”她看向那个穿着不是汉族衣着的妃子，那妃子梳得是汉人的发髻，却穿了一件在胸线处系紧的碎花锦衬白纱长裙。
那女子温婉大方，气质过人，轻轻颔首，用带着异族腔调的汉语道：“臣妾在。”
太后打量着她片刻，蹙眉道：“哀家知道你是朝鲜和亲的公主，但你这穿着习惯也该改改了。当初皇帝体恤你远嫁他乡，特许你穿着朝鲜的服饰，不过如今你已与皇帝成婚多年，虽然尚无子嗣，但也终究是我们汉家的人。还这般穿着异族的服饰，成何体统。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听起来是苦口婆心的教诲，却一口一个我们汉人、我们汉人，明显是排斥李今昭这朝鲜和亲的公主。
我想这毕竟是位公主，虽然在宫中只是个四等妃子，却是除了二等的皇贵妃外最高位了，现今虽然有个严华音与她同级，但是也算是在宫中数一数二了，被太后这样训斥，心里怎能忍下这口气。我用眼角悄悄瞄向她，却发现她咬咬下唇，展开一个很浅的笑容，“臣妾谨遵太后教诲，明日起便向皇上请示。”她是个懂得忍辱负重且识大体的女子，显是忍下了这闷气。
“说到这子嗣，明修仪，哀家也不得不好好说说你。”太后把目光投向我，终于端起茶碗，浅啜一口，“据哀家所知，除了谢青雯，皇帝召见最多的便是你了，肚子的消息……”她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我急忙接嘴：
“回太后，是臣妾罪过，不能为皇家传下子嗣，臣妾罪该万死。”我也只能在心中苦笑，一起盖着被子聊天，有可能有子嗣么？
“嗯，”她冷硬地拖长腔调，又扫向别的人。“你们这些个妃嫔，整日无所事事，既不知为皇上分忧，也不知为哀家分担后宫事务，倒是知道怎么打扮自己呀。”她走下首座，面色不善，我们急忙起身跪下，聆听训话。
“钟离美人，”她走到挽荇身边，斜睇着她，“你不识大体，冷着一张俏脸儿，是在甩皇上脸子么？”她尖锐地说道。
挽荇伏在地面的纤手轻轻抠着地面，细声道：“臣妾不敢，只生性若此，虽心有余然力不足，诚望太后娘娘见谅。”面无表情。
“哼，”太后轻哼，“哀家自是不怕你那冷脸，只看皇上意思。”
“臣妾谨遵太后谕命。”挽荇终是那宠辱不惊似的平淡声调。
“平才人。”
“臣妾……臣妾在。”那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我眉头轻拢。
平才人？入宫以来并未听过她的名字，想必是在宫中时日不短。我偷偷回首，瞧见了那女子。
眉眼弯弯，娇嫩羞涩的面容好似那含苞的茉莉，将开未开，欲拒还迎，清秀温婉，小家碧玉，内敛羞涩得可人。她伏在地上的娇躯轻轻颤抖，实在是胆怯的性格。
虽说是轮流着训斥，对甄珍倒没有太多微词，毕竟新疆不算宁静，直隶总督直接关系到朝野上下的平衡，而她母亲又是太皇太后的同族侄女，算来也是有几分亲缘的。
虞甄珍是天性爽朗的姑娘，本入了宫束手束脚就已不爽快，此刻还要听那太后莫名的训斥，一双俊眉轻拧着，颇有几分不耐烦。
这场痛苦的“磨难”一直到传说中的晓庵出现才停止。
“太后，时辰不早了，晚上皇上备了筵席，各宫娘娘且需梳洗打扮，您也要稍作梳妆呢。”晓庵拈着细指，替太后换上最后一遍茶水。
太后皱起眉头，翘着小指抿了抿茶水，尔后道：“也罢，你们都散去吧，留明修仪。”
我心猛一跳，暗自猜测太后用意。
“臣妾告退。”一众妃嫔散去，只有甄珍用担忧的眼光瞄着我。
长佑宫内霎时冷清了。
片刻。
太后悠哉地吩咐道：“晓念，传召……舒昭容。”
我倒吸一口凉气，急道：“太后，舒姐姐她眼疾尚未痊愈，恐不便见玉体，若是过了病气是不吉利的。”
太后斜睨了我一眼，“你这丫头真真不会说话，舒昭容既嫁予哀家的儿子，便是哀家的儿媳妇，哀家以个婆婆的身份关心媳妇，你倒是有了意见。”
“臣妾惶恐。”我急忙垂首，“臣妾失言，望太后见谅。”
太后抿唇一笑，意味深长地说：“这些个岁子，倒是把人养精了，养稳重了。明修仪，哀家还记得你初来时在秀女大典上打瞌睡呢。哀家当时就想，这小丫头片子，将来差不了，临危不惧么。”
她的每个字音都脱得又长又缓，说得人心虚得慌。我的太后老佛爷，这都是多少年前的帐，您非要跟我算么？
“臣妾舒云落请禀太后玉体金安。”这在话口上，门外传来了那不疾不徐地声音，还有几分含糊，却也基本明白了。
这么快就到了？莫不是谢青雯扮得，这把戏远处瞧骗骗人倒也罢，近处看实在有所不妥，那太后又是个精明眼见的人，当心被拆穿。我暗自捏了把冷汗。
“舒昭容倒是来得利落，这才歇盏茶的功夫，竟已经到了。”太后放下茶杯，眼角露出有着浅浅得意的笑纹。
“臣妾听闻太后召见，便马不停蹄赶来，盼望见太后凤驾一面呢。”“舒云落”浅笑着走上前，福身行礼。
太后语气中的得意有些难以掩饰。“哀家听闻舒昭容染了眼疾，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啊。舒昭容还是先揭了面纱，让哀家仔细瞧瞧。虽说哀家不是什么神医，但因先帝爷在时勤勉理政，眼多有不适，所以也是曾经读过些许关于眼睛的医书的。”
糟了。我暗叫。谢青雯在太后面前假扮飘飘已是万分艰难，这若是除去面纱，又怎生掩饰过去？我急忙道：“太后，臣妾听闻舒姐姐眼最好不见光，这看诊一事可否容后再行。”
“哎，无妨。”“舒云落”浅笑着阻止我，“太后明锐，指不定就瞧出了名堂，医好了落的眼疾呢。”她纤手覆在面上，轻轻撩开了面纱。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非蕊】鸾缎凤锦 冰丝棉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