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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非蕊】故地重游 前缘欲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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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绒一样的,轻柔落入白嫩的掌中,再悄无声地化去。一丝丝落在颊边、掌心、颈项。红衣的少女掬着手,俏皮的笑意染上嘴角,一副猫儿偷得腥的满足表情。
我忽然觉得有几分凉意,缩了缩手脚,又实在不舍得这雪,心下烦恼起来。
真想好好拥抱这场雪,这也许是今年在江南的最后一场雪了。我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口,撅起红唇,不情不愿地低声哼哼。
“还哼哼,也不怕变成小母猪。”月白色的小马褂配上藏蓝色碎花长裙,一张圆滚滚又可爱至极的脸,一对双髻翘在头顶,乌黑的发丝沾着许许雪花。
“臭笑笑,居然敢说我变成小母猪!”我双手掐腰,愤愤地瞪着一脸笑意的司徒笑笑。
“本来就是嘛,谁让你动不动就哼哼。”司徒笑笑伸出魔爪,坏笑着捏了捏我的脸。
“司徒笑笑!”我触电般逃离司徒笑笑的魔爪,两根眉拧作一团,示威地比着手势,“我发誓!我要跟你决斗!”
“无妨无妨,除了赛马,任君挑选。”司徒笑笑扮了个鬼脸,忽然被人拉住小辫子。
“又欺负我的梨子妹妹,嗯?”带有浓浓调侃意味的声音出自一张与司徒笑笑一模一样的脸,不同的是挽了一个妇人的髻子,多了几分妩媚,素白的袍子曳地,被雪润的几分湿。
“眯眯嫂子,臭笑笑又在欺负我,眯眯嫂子要做主。”我立即蹦到大哥的爱妻司徒笑笑孪生妹妹司徒眯眯面前,拉着宽大的广袖做出小媳妇的模样撒娇,一副小狗乞怜的模样。
“蕊蕊,是你又不听话了吧。”大哥含笑搂着眯眯嫂子的肩,眯眯嫂子默契地靠在他肩上。
真是鹣鲽情深啊,我羡慕地看着兄嫂,思绪飘回那场婚礼。
江南首富大公子音斋净风与两江总督二千金司徒眯眯喜结良缘,整片江南都以此为茶余饭后的八卦话题,有的说官商联姻江南富裕和谐,有的说官商联姻互相勾搭江南百姓将要苦不堪言……但纵然众说纷纭千般解释,兄嫂的幸福却是挂在脸上的。
真希望能像眯眯嫂子和疯子大哥一样幸福啊。我在心里小小地吐了口惆怅的气,投到哥哥怀里,“蕊蕊听话得很,是臭笑笑欺负蕊蕊。”
“你呀……”哥哥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任我耍赖。
“蕊蕊,你爹爹找你。”那不远处站的是娘,绛紫长袍,映得已至中年的娘风韵犹存。
我开心地跑过去,扑到娘怀里,用小脸亲昵地蹭着娘:“娘,这衣裳又是爹爹送的吧,称得娘年轻了十多岁,上了街别人都要以为娘是我的姐姐了呢。”
娘乐开了花,点点我的额:“就你嘴甜,快去找你爹,等你爹发了火,就是在嘴上摸一罐子蜂蜜也没用。”
“知道啦,娘。”我亲了亲娘的脸颊,奔到爹的书房里。
沉默。
檀木镂花桌上铺着上等宣纸,一方紫砂端砚墨迹未干,桌角置着一方木托盘,上有一卷黄帛。
“爹……”太严肃了,我怯怯的唤了爹一声,双手胸前合十,圆溜溜的眼不安分地左右转,脑子迅速寻着最近犯了什么事。
“蕊蕊。”爹沉稳的声音忽然打破沉静,“还记得皇都吗?”
皇都?我脑袋一歪,思绪忽地飘回五岁时。
“我……我叫音斋•净梨,干、干净的净,梨、梨花的梨,小字非、非蕊,今年……嗯,5岁。”还记得那时,我低着头,不安地绞着手指,嫩嫩的童音紧张的复述着外公的话,眼神不时偷瞄着那据说是四大辅臣中第二重臣,国子监祭酒,穆国公舒明鉴一家。
外公虽也是江南富商,但曾经是书香门第的子孙,只因仕途不顺投入穆国公门下,后不甘心这般过活,适才到了江南经商,旗下有布庄十家、米铺十家、当行五家、另古玩商行二家,我便也自小耳濡目染,通几分经商之道。他有个小女儿,就是我娘苏雅。
那座上的夫人慈祥得很,牵了我至跟前,抚着我柔软的发丝道:“真是个干净乖巧的漂亮丫头,我家飘飖恰好只大她四个月,倒可以做伴了。”
穆国公家有个大我四个月的姐姐,名曰舒云落,小字飘飖,我便自作主张地唤她飘飘了。
“记得,爹爹。”我低眉顺眼地答着,生怕造次惹祸。
“蕊蕊啊,你可要故地重游了。”爹叹了口气,拿起木托盘上的黄帛让我瞧。
这明黄是皇室才能用的颜色,此刻却这般耀眼地在我家出现,好似梦一般。
“江南首富家也接到圣旨?皇都那帮穿着我家丝织的道貌岸然的家伙,不是最不屑同我们生意人有过往。”我纳闷地嘀咕。
“住口!”爹爹正色厉声喝道,一双剑眉虬结,“这般口无遮拦,是不打算要你那颗净想怪点子的脑袋了?”
我缩缩脖子,委屈地说:“随口说说嘛。”手上却也放尊重了几分,极小心的打开卷轴。
上面一排排字我已无心细读,只最后一行:“著音氏之独女净梨入宫选秀。钦此。”
“唉,你这丫头,定是要把天捅一个窟窿才能消停了。”老爹无奈地摇摇头,揉了揉我的发。
我一边瞧,一边抬头讨好爹爹,“爹,您那么充满智慧狡猾奸诈,娘又那么又才气,生出来的女儿我一定万事都能自行化险为夷啦。”化身小狗狗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向老爹的马屁股狠狠拍下,顺便飘来几顶高帽准确无误地扣在老爹头上。
视线转回明黄地绸缎,心下盘算着圣旨用的绢布能换多少钱,却发现上面一排排“奉天承运”胡编出来裹脚布一样的话语我已无心细读,只最后一行:“著音氏之独女净梨入宫选秀。钦此。”
哦,不!我捂着额头,只盼自己能翻个白眼晕过去。
只是自幼便研习马术的我实在健康到不行,没晕过去的机会。还是迷迷糊糊地坐着晃晃悠悠的马车到了京城,临行前似乎还听到笑笑说会来找我之类的。
此次选秀我音家一定是被极为照顾的,入选实在毫无悬念,我便心安理得、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学规矩之类的日子,便到了皇帝钦点的日子。十分可惜,我实在太有把握,眼帘半阖着,打着瞌睡,一颗小脑袋晃晃悠悠地点着,只差嘴角流下口水。听到自己的名字方清醒些,似乎是被分到朝雪宫了。
忽而皇帝身边那艳丽嚣张的美人附耳说了几句,皇帝便发话道恩赐我们这些个新入宫的妃子赏御花园。
“小姐,真是恭喜小姐,贺喜小姐,一入宫就封了昭容,是这批娘娘中最高位啦。”玉勒是我的小马僮兼小丫鬟,虽然是女孩子,懂得可不比男孩子少,只是性子比我更聒噪几分,一张小嘴在重新遇到我后叽叽喳喳说这个不停,“而且一人独居一宫呢。”
那还不是爹爹的功劳,身为江南首富,手里握得可不仅是富可敌国的家财,还有江南经济命脉,若我们音家有意破坏,江南一带将民不聊生,是得罪不得的。
“音昭容娘娘。”我与玉勒聊得正欢,忽然来了一个蓝装打扮的男子,面上白净得很,声音细腻得很,那一声音昭容却听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您这娘家带来的丫头要先去教习宫里的规矩,老奴先带这位小姑娘走,娘继续赏花,莫怪老奴扰了雅兴。”谄媚的笑容大大超出我的想象。
“啊,哈,哦,那个……”我摆出娘娘的架势,“那,就让玉勒随你去吧。”我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偷偷塞到他手里,“还麻烦公公照顾照顾我们家玉勒啊。”
那公公脸上顿时乐开了花,道:“老奴谨遵娘娘吩咐,玉勒姑娘,请。”他一个欠身,屁颠屁颠地拉着玉勒走了。我暗自窃笑,我真是太聪明了,终于学会爹爹娘亲临行前吩咐的打点宫人了。
元景九年的秋日,恰逢御花园的菊花开了。于是,路边盆栽无数,大都拖着长长的须。
我一圈圈绕着御花园,十分不甘地发现自己迷路了。
“天啊,这么大,找不到路了……”我皱着一张苦脸,横冲直撞地四处查探,“啊!”
老天!刹车不及啦!我一下撞上了迎面而来的绿衣女子,暗自叫苦连天:真是糟糕,闯祸了呀。
那女子搀起我,秀气的眉微颦,流露着分外清冷出尘的气质。
说她是梅么,她又似乎多了那么几分别样妩媚;说她是莲么,她那超凡的气质又似乎更胜其清……是什么花呢?对了,像是江南的山茶花,是叫做十八学士吧,我家的名品,白十八学士。
冰雕玉琢的花瓣,洒红斑条纹,白的脱俗,红的娇媚,却相得益彰。
“两位姐姐,请问,关雎宫在哪?”忽然一个声响,不知是何方人士。
“咦?你们都是秀女吧,莫不是也迷路了?”从左边的岔路,又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你们,都是迷路么?”山茶美女和钟离挽荇异口同声地发问,问毕,相视苦笑。
“跟着我们的嬷嬷宫女都叫琳昭仪支走了,这分明是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么!”左边来的女子声音颇愤愤不平。
“原来都迷路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来来来,大家报上名来,便是朋友了,以后在宫中也有个照应,免得遭人欺负。”我忽然升起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道。“我叫音净梨。”
“我叫虞甄珍。”愤愤不平的女孩子也接嘴到。
“钟离挽荇。”
“你呢?”我们报上名的三人转向正想着什么山茶美女。
“舒云落。”山茶顿一下,向我道:“你……认识一个叫非蕊的么?”
嘎——我大脑短路了一下,呆呆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喃喃得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字?你……”我忽然张大嘴,声音有些颤抖地轻轻吐出两个字——“飘鹞!”
天知道,那两个字蕴藏了我多么汹涌澎湃的心情啊!我夸张地在心里做着捧心的动作。
“你是……蕊蕊?”云落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呜呜,我确定了,她就是飘飘,就是五岁那一年,和我一起生活了三个月,还学着大人结拜的,约定终身不忘的朋友。
“飘飘姐姐——”我用嗲嗲地声音唤着几近生疏的名字,一下扑到她怀里。
唔……是我的错觉么?她是不是打了个颤?
“那个,蕊蕊,咳,”飘飘巧妙地把像八爪鱼一样缠在她身上手脚卸下来,“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说到这里,我的注意力回到了钟离挽荇和虞甄珍身上。
“真是缘分啊,偌大的御花园,无数个交叉口,偏偏是我们遇见了!”我呆呆地感叹着。
“我们结拜吧。”虞甄珍提议道,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好啊。”钟离挽荇也笑着附议。
于是,三个热心的人拉着显然还没有进入状态的飘飘结拜。
“我,钟离氏挽荇——”一只手伸出。
“我,虞氏甄珍——”另一只手搭上。
“我,舒氏云落——”纤纤玉手轻轻落下。
“我,音斋氏净梨——”干脆地往上一放。
“在此结拜为姐妹,不离不弃,患难与共——”四人齐笑。
钟离挽荇笑得开心,虞甄珍天真地笑出声,舒云落嘴角噙着一丝淡笑,而我,乐呵呵地为交到姐妹而傻笑。
是夜,皇帝竟先招我侍寝了。
我虽大胆,可这事也是头一回遇见,小心翼翼地跪着,生怕惹怒圣驾。
“莫紧张,净梨,抬头,让朕瞧瞧你。”一双明黄的靴在我面前停驻,温和的声音想起。
唔——我温顺的抬起头,忽然感到了熟悉的气息。
真像——
“疯子大哥——”
哦——我心中叫苦不迭,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哪里是疯子大哥,竟然在皇上面前如此大不敬,看来真如爹爹所言,我这颗脑袋摇摇欲坠啊。
“疯子大哥?”皇帝有些哭笑不得,疑惑地重复了一句。
“啊,回禀皇上,臣妾只觉得皇上亲切,好像大哥一样,这才一时失言,唤了臣妾大哥的别号,望皇上见谅。”我十分诚恳地眨着无辜的眼,两手在胸前十指交错相握,学着笑笑家犯错的小西施犬。
皇帝定是觉得我这模样好笑,“噗”地轻笑一声,搀我起来,道:“得了,梨丫头,你忘了5岁时还来过宫里与朕生活了一年?你幼时可没见你这般诸多礼数。你我今后是夫妻,不必诸多顾忌。”
“谢皇上恩典。”我甜甜一笑,顺势站起来。
皇帝忽坐到床上,把身材娇小的我放在腿上,两只手臂搂着我的腰,像小时候大哥哄我时对我做的一样,俯在我耳畔温柔的道:“方才,你说朕像你大哥?”
“嗯。”我乖巧的点点头,心头却为这令人安心的动作暖了。
皇帝低声笑了笑,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块浅粉色的点心喂到我嘴里:“这是江南的名点心雪芙蓉,朕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吃,所以朕特差人自你家乡运来的。”
那点心是莲子磨粉、加上净水酥油为皮,藕粉桂花紫芋捣成泥和馅,捏做双瓣莲,外酥里绵,清香爽口,香甜可人,入口即溶。我张开小嘴,轻轻咬下一口,雪芙蓉便逐渐化开、化开,顺便的,让我尝到了亲人的味道。
突然的,我眼角便湿了,伏在皇帝胸口轻轻啜泣,一时间离家的委屈、不舍、思念便都涌在心口,止不住的掉下一串串泪珠。
“呜呜,皇上……”我像个树熊似的搂着皇帝的腰,“小梨子以前以为您就像我哥哥,现在……呜哇哇……您更像啦……”
皇帝轻轻拍抚着我的背,嘴角有几分轻微抽搐,轻柔地抬起我泪水涟涟的小脸,一点点拭去我的泪,温沉的声音安慰道:“别哭了,朕晓得你想家,以后朕陪你,朕做你的哥哥,乖。以后也不要叫朕皇上,私底下就叫皇帝哥哥,好吗?”
也奇怪,他那一句句的抚慰好似真的像我哥哥一般,我也逐渐安静下来。
乏了,眼皮摇摇欲坠,迷糊时说了句:“皇帝哥哥,小梨子笨,以后就让皇帝哥哥保护了。”
“好。”很沉稳很温柔很……让人安心的声音。“不过有个条件。”
“嗯……”我迷迷糊糊的答。“只要不占我便宜就行……”
呃,我有答应什么吗?